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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病相憐的力量
為北京市心理援助熱線做了8年接線員,王景娜幾乎已經可以遇事波瀾不驚了。
她每天都要聽到各個角落里的形形色色的哭聲。抽泣、嗚咽、哀嚎,間或伴隨著深深淺淺的嘆息。通話對象可能正站在高樓上、攥著安眠藥或者水果刀,隨時準備放棄生命。
王景娜的職責就是陪他們聊天。不止北京,她要傾聽來自全國各地最隱秘、最低徊的秘密和傷痛,然后用自己的聲音把他們輕柔地包裹起來,拉出死亡的谷底。
她相信自殺干預是有用的。在她印象里,每一個來電者自殺前都曾有過猶豫。“絕望中的他們哪怕只看到一點點微弱的希望,就不會輕易放棄生的本能”。
每天接聽電話,王景娜感覺自己的記憶力越來越差。如果不看記錄,前一天的案例她就會遺忘大部分細節(jié),只能零星記起一些片段。
在她雜亂的記憶里,一個生于離異家庭的女孩曾站在20層高樓的陽臺上給她打電話,但只允許她說三句話,而三句話最后變成了一個多小時的拉鋸。還有一個男孩,母親和女友都跳樓自殺了,他并不想死,卻總是有抑制不住爬到高處的沖動。一位70多歲的獨居老人,打來電話只是想“最后試一下”,他表示不會自己做飯,不想每天只吃凍餃子了。
那些形形色色的人生后來怎么樣了?誰也無法確認。接線員們承認熱線有其局限性。曾有很長一段時間,王景娜極度希望用自己的力量改變來電者的心境,但現在她更易于接受這種“不快樂”,允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情緒發(fā)泄期。她允許自己在大多時候,能做的只是陪伴和傾聽。“我想讓他們知道,自己不是孤單一個人”。
65歲的張淑霞(化名)曾是這部熱線的傾訴者之一。她記得王景娜的聲音,雖然對方已經記不清她了。
現在,她可以平靜地講述丈夫的離世、自己患上抑郁癥以及多次自殺的人生經歷,平靜得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
但在最嚴重的幾年,她每晚都要抱著電話入睡,有時免費的座機打不通,就用手機打,每月電話費動輒幾百元。“有時也會覺得自己老是占著電話線也挺自私的,但那個時候什么都顧不得了。”時間長了,她光憑聲音就能辨認出對方是哪位接線員。
5年前,她認真地規(guī)劃過自己的死亡。她甚至有兩年無所顧忌地去旅行,走過9個國家,打算花光所有的積蓄,然后悄悄自殺。在馬來西亞,她坐那種已經生銹的小飛機,貼著海面飛行,并沒有買保險,暗暗希望自己就那樣死去才好。
“那時是真心實意不想活了。天天想著怎么死。”她曾絕食10天,也摸過電門——把墻上的插座拆下,伸手摸進去,人當時一下子就坐在了地上,手臂好一陣子失去知覺。
加入自殺者親友互助小組是這段灰暗歷史的拐點。小組的其他成員回憶起張淑霞剛剛加入小組時,“根本不怎么說話”,而現在,她幾乎成為每次活動的主力。
小組活動,通常就是大家在一起“聊聊天”。每個月,回龍觀醫(yī)院的那張桌子旁邊都要圍坐五六個小組成員、1個主持人、三四個專家和志愿者,每期設定不同的主題,大多是相互分享自己應對不良情緒的經驗和困惑,隨后會有具備資質的從業(yè)人員對成員進行心理評估和總結分析。
“大家都經歷過相似的傷痛,不需要過多解釋就能彼此理解。”在張淑霞看來,“同病相憐”的陪伴和撫慰是小組帶給她最大的治愈力量。
經過了五六年,張淑霞慢慢走出了悲傷的陰影,也放棄了自殺的念頭。“后來我再想到自殺的時候,就會想起親友小組和熱線,覺得自己要是死了,就太對不起他們了”。
編輯:梁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