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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華大學生命科學院院長施一公:
老師一句話給我一生動力
我出生在河南鄭州,成長在駐馬店。在駐馬店度過的11個春秋,是我人生中最親切、最難忘的一段經歷。雖然那里的生活一直很清苦,但我心里一直很滿足、很快樂。我在駐馬店小學升初中的時候,當時的小學常識老師對我說了一句話:施一公啊,你長大了一定得給咱駐馬店人爭光!大家可能想不到,這句很簡單的話讓我至今刻骨銘心。從那以后,每次得到任何榮譽,我都會在心里覺得是在為駐馬店人爭光。今天,我同樣想說:老師您好!我還在為咱駐馬店爭光。我中學去了鄭州,大學到了清華大學。我常常很想家、也很想駐馬店的父老鄉親,止不住地想:我的父老鄉親在過什么樣的生活?過什么樣的日子?
1987年的一件事對我沖擊非常大,把我的生活和世界觀幾乎全部打亂了。在此之前,雖然我受到了傳統教育,雖然我的父親告訴我要做一個科學家、工程師,其實我心里并不知道自己將來想干什么、能干什么。1987年9月21日,我的父親被疲勞駕駛的出租車在自行車道上撞倒,當司機把我父親送到河南省人民醫院的時候,他還在昏迷中,心跳每分鐘62次,血壓130/80。但是他在醫院的急救室里躺了整整四個半小時,沒有得到任何施救,因為醫院說,需要先交錢,再救人。待肇事司機籌了500塊錢回來的時候,我父親已經沒有血壓,也沒有心跳了,沒有得到任何救治地死在了醫院的急救室。這件事對我影響極大,直到現在,夜深人靜時我還是抑制不住對父親的思念。我曾經怨恨過,曾經想報復這家醫院和見死不救的那位急救室當值醫生:為什么不救我父親?!但是后來想通了:中國這么大的國家,這么多人,不知道有多少人、多少家庭在經歷著像我父親一樣的悲劇。如果我真有抱負、真有擔當,那就應該去改變社會、讓這樣的悲劇不再發生、讓更多的人過上好日子。
我有些地方和很多執著的科學家們不一樣。哪點不一樣?他們因為興趣驅使在做科學研究。我有興趣,但最初并沒有那么強烈的興趣做研究,我的興趣是很晚才培養起來的,驅使我的更多的是責任和義務。我至今記得2009年9月26日,我陪著母親和姐姐回到了曾經生活3年半的小郭莊。我的母親激動得老淚縱橫,我也很感動;鄉親們對我們還像三十多年前那么熱情,但我意外注意到,村里還沒有自來水,家家戶戶還靠井水和壓水;生活和學習的機會比城里人差遠了。我常常想:同樣是人,我真幸運,不愁吃、不愁穿,受過高等教育、出過國、留過學,擁有一份鐘愛的工作;可是我們中國有很多人沒有我這么幸運。我的父老鄉親和他們的孩子也沒有我這么幸運。盡管他們不像我這么幸運,他們卻一直很為我自豪,他們為我鼓勁。
我想用自己的努力和創造回報我的父老鄉親,哪怕是取得成績讓他們為我驕傲呢。這是我從小受到的教育,我真的很感恩、想回報。不知不覺間,我的觀念似乎很落伍了。我想不明白當今的社會為什么這么多人會向錢看。人不是商品,人活一口氣。當大學畢業生以收入為唯一衡量、把自己作價、選擇出價稍微多一點的公司就業的時候,我真的是非常不理解,身邊的世界變得陌生。我有時候想,是不是世界變化太快,我跟不上趟兒了?中國真的有很多很多人不像我們一樣幸運,他們很需要我們的幫助,需要每一個幸運的人關注他們的生存環境,需要我們今天在座的人一起努力。我不希望自己的學生做形式化的社會實踐,但很支持他們選擇去中國欠發達的地區去看看、去體驗,比如去支教。在這兒我舉一個支教的例子。2008年我全職在清華工作,我的一個本科生從陜西農村的一所希望小學支教回來。在我的辦公室,他哭了。他說:施老師,您知道嗎,盡管是希望小學,那里的孩子,從一年級到五年級,都很瘦,一天只有兩頓飯,早上十點一頓,下午四點一頓。為啥?沒錢!他們沒有肉吃,只能吃飽兩頓飯;他們早上不能起得太早,晚上又要盡量早點睡,因為要節省能量,要把能量用在上午十點到下午四點之間上課的時間。但他們都很滿足、很開心……我不曉得,我們做基礎研究的,我們能做什么,我們能改變什么。我受中國傳統教育很深,作為一個敢擔當的讀書人,不僅應該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也需要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只可惜自己的時間精力實在太有限,總想找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做點事情,總想有機會回家鄉給父老鄉親做點什么。我挺慚愧的,其實我既沒有照顧好我的母親,也沒有照顧好妻子和孩子。我們缺什么?我們缺這份對社會的責任感,我們缺這份回報父老鄉親的行動。
在清華大學,我每次給生命科學學院的新生做入學教育的時候,我都告訴他們:你千萬不要忘了,你來到清華,你不只代表自己,不只代表你個人,你也同時代表一個村,一個縣,一個地區,一群人,一個民族。你千萬不要忘了,你肩上承擔了這份責任。我真的希望,不管是我自己,我的學生,還是我的同道,我們每個人真的要承擔一點社會責任,為那些不像我們一樣幸運的人們和鄉親盡一點義務。這是我除了對科學本身興趣之外的所有動力,也是我今后往前走最重要的一點支撐。
編輯:邢賀揚
關鍵詞:施一公 老師 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