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很長時間，需求導向是經濟增長、產業發展的主要路徑。它的優點是比較可靠，缺點是有滯后效應。然而，在現今社會，供需格局表現出兩個顯著特征：其一，市場經濟條件下，有效需求不足成為常態，中國也不例外。其二，隨著居民收入水平不斷提高，需求更多地表現為潛在需求

■上述兩個特征表明，一個國家、一個地區或一個企業要想在這一格局的競爭中取勝，不僅要著眼于現實需求，而且更要通過供給創新的不斷試錯，創造新的需求，并將潛在需求轉化為現實需求。誰在這個試錯和轉化中得到先機，誰就能得到更大的市場份額，進而獲取更大的競爭優勢

現在，創新成了一個寬泛的概念。科學發現、技術發明、文化創意乃至制度改革，都謂之創新。但如果回到創新理論的鼻祖——經濟學家約瑟夫·熊彼特那里，我們可以更深入探究什么是真正的創新和創新驅動？

熊彼特認為，一種發明只有被應用于經濟活動時，才成為創新。一個創意、一個想法，莫不如此。所以，創新不是一個技術概念，而是一個經濟概念。在他看來，經濟活動的主要推動力是企業家精神。企業家把生產要素帶到一起并組合起來；　企業家精神則是不斷進行創造性、革命性的要素重組，即創新。這是熊彼特思想的精髓。資本（物質資本和人力資本）、技術都是企業家為了實現“新組合”，把各項生產要素轉向新用途、把生產引向新方向的一種杠桿和控制手段。因此，資本和技術的主要社會功能在于為企業家進行創新提供必要的條件。

以后的經濟學家在這方面做了大量工作。到目前為止，在增長理論上作出重要貢獻的兩位經濟學家是羅伯特·索洛和保羅·羅默。上世紀50年代，索洛研究發現，資本和勞動投入的增長不能解釋全部的經濟增長，還有一個剩余，即技術進步的貢獻。但是，他沒有解釋技術進步帶來的生產率提高是怎么引起的。1986年，羅默建立內生經濟增長模型，把知識完整納入到經濟和技術體系之內，使其作為經濟增長的內生變量。由此，羅默提出了四要素增長理論，即在資本和勞動（非技術勞動）外，又加上了人力資本（以受教育年限衡量）和新技術新思想（用專利來衡量，強調創新）。羅默強調，技術變革速度受到經濟體系內在的經濟激勵影響。因此，技術進步是內生變量，決定著生產率提高和經濟增長速度。

論及經濟學的創新理論，還不能不提到年已94歲高齡的威廉·鮑莫爾。在熊彼特之后，研究創新的經濟學家大都走上批評主流經濟學的演化經濟學道路，而主流經濟學又在引入創新研究方面進展緩慢，鮑莫爾則在二者間取得了完美的平衡。他在《資本主義的增長奇跡——自由市場創新機器》，繼承熊彼特的遺愿，肯定了他當年的努力；在《好的資本主義，壞的資本主義》，將熊彼特的理論范式運用于資本主義創新增長的實踐，是一次新的深入和拓展。在鮑莫爾看來，好的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的最佳形式是大企業型和企業家型資本主義的混合。由此，他將創新和企業家行為納入到自己的經濟學理論之中。

關于創新的研究，管理學所做的工作其實并不少于經濟學。在管理學的一個重要領域——戰略管理研究中，有關藍海戰略的研究最接近熊彼特的創新思想，或者說是對創新理論的成功運用。所謂藍海戰略，是要打破價值和成本之間的取舍定律，轉而同時追求高價值和低成本。這就要求企業跨越不同市場或產業之間的界限，將關鍵競爭元素重新排序組合，剔除和減少產業一貫比拼卻不增加買方價值的元素，以降低成本，同時增加和創造產業未曾提供的元素，以達到買方價值的突破。

經濟學論證說，沒有競爭，企業就沒有動力去改善產品和服務；有了競爭，它們就會被迫改進做法，降低價格，改善產品和服務。而藍海戰略認為，競爭不是個壞東西，但也不總是好的。在企業層面，競爭的好處是有限的，當供給超過需求時更是如此。正如目前某些產業中發生的情況一樣，激烈的競爭容易對企業組織的獲利性增長起到破壞性作用。越來越多的企業選擇爭奪已有顧客，從而面臨巨大的價格下行壓力，利潤率日趨收窄，產品出現同質化。如果企業繼續去爭奪在已有市場上的更大份額，而不去擴展或開創市場，這些競爭行為就不可避免地帶來負面經濟后果。故藍海戰略提出，企業需要超越競爭，超越在過度擁擠的產業中小幅改進產品或服務的做法，而要去追求價值創新，開創新的市場空間，改變競爭格局。

藍海戰略強調的價值創新，首先是戰略創新。對于企業而言，其產品或服務要想贏得市場，技術創新本身往往是不夠的。企業需要的是價值、利潤、人員三項主張相互協調的商業戰略，價值創新是核心。技術創新本身并不是戰略。一項技術創新如果不能與具體市場中的買方需求有效對接，便無法形成具有說服力的價值主張。同時，確立和打造強有力的利潤主張和人員主張，都超出了技術創新的范疇。由此可見，研發不能取代戰略，后者是產品或服務在市場中制勝的關鍵。而確立了藍海戰略導向后，以買方價值為基礎的技術創新就可通過對產品、生產等環節的創新，幫助企業實現價值創新。這個思想的內涵，與熊彼特強調創新是一個經濟概念而不是技術概念，是一致的。

熊彼特的創新理論，是指通過供給方的變革，即通過供給創新，實現對需求更有效率的滿足。藍海戰略的價值創新，要求供給方將視線從與對手的相互比拼中轉移到買方需求上，通過重塑市場和產業邊界，重新定義游戲規則，以徹底甩脫競爭對手。從中可以看到，供給創新和價值創新是有交集的。

藍海戰略認為，當一項創新淘汰了早先的技術或已有的產品和服務、顛覆現有市場時，就發生了創造性破壞或顛覆現象。淘汰這個詞很重要，因為沒有淘汰，就沒有顛覆。而所謂顛覆與熊彼特關于創造性破壞的概念是一致的，即舊事物不斷被新事物破壞和取代。但“顛覆式創新”只是談到了創造性破壞的可能性，很多情況下產業創造并沒有破壞、顛覆任何東西，而是純粹開創了新的產業。比如，在孟加拉等較為貧困的國家，微金融的新模式并沒有顛覆現有銀行體系，卻使得沒有錢的窮人能夠進入金融領域。這種創新就是一種非破壞式創新。

問題的討論似乎要聚焦兩個層面：如何更有效率地滿足需求以及如何創造新需求。過去很長時間，需求導向是經濟增長、產業發展的主要路徑。它的優點是比較可靠，缺點是有滯后效應。然而，在現今社會，供需格局表現出兩個顯著特征：其一，市場經濟條件下，有效需求不足成為常態，中國也不例外。其二，隨著居民收入水平不斷提高，需求更多地表現為潛在需求。這也就是說，在消費者的購買行為中，越來越多的需求是由他們的潛在需求轉化而來的。

上述兩個特征表明，一個國家、一個地區或一個企業要想在這一格局的競爭中取勝，不僅要著眼于現實需求，而且更要通過供給創新的不斷試錯，創造新的需求，并將潛在需求轉化為現實需求。誰在這個試錯和轉化中得到先機，誰就能得到更大的市場份額，進而獲取更大的競爭優勢。所以，考慮到需求導向的缺點，考慮到動態的技術進步和企業家精神，供給創新、價值創新就成為解決問題的關鍵，也是轉型發展的必然選擇。

當下中國經濟的主題是創新驅動發展。首先，創新是供給側的動力，包括科技創新和企業家精神；其次，驅動什么？驅動可持續的增長和發展。其間，需要通過創造需求才能驅動增長。從這個意義上說，創新驅動就是供給驅動，供給內在蘊含著各種創新的可能性，一方面直接實現市場的現實需求，另一方面通過對新需求和潛在需求的試錯及實現，驅動增長和發展。

當然，供給創新的成果要通過產業化才能進入市場，才能創造財富和就業。那么，產業化的主體是誰？產業化的組織者只能是企業家，科學家和工程師的創新成果準確地說是發現和發明，是企業家主導的產業化的投入要素。產業化的核心問題是連接需求和供給，是供給創造需求，創造能夠產生更大價值的需求。

（作者為上海交通大學安泰經濟與管理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