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新近召開的2016年全國經濟體制改革工作會議上,將完善新型城鎮化體制機制、推動戶籍制度改革落地列為了八大重點領域改革之一,提出將盡快制定實施1億非戶籍人口在城市落戶方案,加快建立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激勵機制。圍繞著戶口簿展開、關系億萬人利益的戶籍改革問題再度成為輿論熱點。

長143毫米,寬105毫米,這是現行中國居民戶口簿內頁的尺寸,在這張半頁B5紙大小的紙片上,記錄著每家每戶每個人的詳細信息。

戶別、戶主姓名、與戶主關系、姓名、性別、曾用名、民族、出生日期、出生地、公民出生證簽發日期、住址、籍貫、宗教信仰、身份證件編號、文化程度、婚姻狀況、兵役狀況、身高、血型、職業、服務處所、何時何因由何地遷來本市(縣)、何時何因遷往何地……

大大小小三十多項信息,勾勒出的是一個中國人除相貌外的基本信息,通過這些信息,你能大體判斷出這個公民出生在怎樣的一個環境,接受過什么樣的教育,供職于哪家單位,過著怎樣的生活,有著如何的家庭社會關系。

但是,通讀戶口簿上的所有信息,你讀不到他的喜怒哀樂,讀不到他的愛恨情仇,也讀不到他此時此刻的關切和迷茫。

你看不到的還有,關聯在這種身份證明上的多項公共服務,教育、醫療、就業、出行,生老病死的每一步,戶口簿上都暗含著個性化攻略。換一個角度說,這個冊子可能就是每個公民的說明書。

戶口簿不要求隨身攜帶,你若丟了它,不斷的麻煩就會圍繞你而來;戶口簿上秤一約,33.8克,但你要捧著它,越思考就會越感沉重。

這沉甸甸的戶口簿呦!

■小秋的故事:即將迎來轉折篇

戶口簿,人手一本?當然不是。每戶一冊?也不見得。

960萬平方公里的廣袤家園里,并不是每一個中國人,都一一對照在了這大約兩只手掌大的冊子上。根據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的數據,1300萬人沒有進行戶口登記,約占總人口的1%,這還不算很多因為怕被處罰而瞞報的。

這個群體,叫做“黑戶”。

“黑戶”形成,大概有三類原因——一是在歷次人口普查中沒有普查到資料,屬于被漏掉的;二是在戶口遷移過程中遺失掉戶口遷移證的,屬于被丟掉的;三則是因違反計劃生育法規,沒有繳納社會撫養費,無法辦理戶口的,屬于被拒絕掉的。

24歲的小秋是被拒絕掉的。

1992年的東北平原,小秋生在寒露時節,是在三個姐姐幾廂“招弟”的呼盼下跑進大平原的炊煙里的。傳統“重男輕女”觀念下的農家喜悅,沖淡了即將面臨的處罰陰影,早已在三姐出生后就丟了在鎮上農技站工作的父親,炊米皆憂的母親,三個階梯般高矮的姐姐,和盼孫子盼到中風、嘴角歪斜的祖父,一起給這個男娃起了小名兒———小秋。

擠在祖父家廂房里的小家庭,開始養育他們的第六個成員,也是最寶貝的一個。小秋的名字一直喊到12歲,才起了個大名———張永航(化名)。大名直到現在也沒什么用,村里的孩子六七歲就帶著大名去上學了,小秋去不了。村里登記什么名冊,也不用他歪七扭八地寫上“張永航”三個字。盡管村辦小學允許他去旁聽,可是聽完了也記不住,記住了也沒法考學,五年級沒讀完,小秋就成了失學兒童。

村里也有些像小秋一樣的孩子,靠父母托關系、找門路都上學去了,小秋在村集體的小工廠里幫把手賺個口糧,剩下的時間在坡里瞎跑,從20寸電視里看看外面的精彩世界。

上學沒法報名,沒有學歷找不到工作,找不到工作沒有飯吃。飯量越來越大,家里越來越困難。從懵懂的年紀走向萌動的年齡,這個青年的脾氣越來越古怪。在坐火車不用身份證的時候,他到北京打過工,端盤子倒水;客人一瓶酒上千塊,他一月掙800元;同伴們下了班去網吧上網,他沒有身份證,只能在老板好說話的時候才能進去……

這樣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小秋只好回家。

小秋是個本分孩子。回到村里,耕地沒有他的;村莊拆遷補償他也不作數;人家上新農合,他看病該拿多少自己掏,不然就忍著算了;家里托人說了個對象,姑娘倒是相中了小伙兒,準岳父不干……

聽了小秋的故事,人們會說,政策的悲劇?其實政策上,屬于小秋的那一頁戶口紙是有的。

1958年開始實施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戶口登記條例》明確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都應當依照本條例的規定履行戶口登記,嬰兒出生后一個月以內,由戶主、親屬、撫養人或者鄰居向嬰兒常住地戶口登記機關申報出生登記。

根據這一條例,對出生的中國公民予以戶口登記,沒有任何附加條件。

但是,在計劃生育成為基本國策的年代里,各地基層計生部門急需一個抓手。雖然條例明令不允許給公民登記戶口設置任何附加條件,但真到了辦事的時候,沒有《計劃生育服務證》,交不上超生罰款,戶口拿不到。

政策合不合理,小秋不知道,他只知道每天并不快樂。

“黑戶”群體已經成為一個影響社會公平、和諧的重大問題。這一問題已引起了黨和國家的高度重視。在一系列從問題導向入手、全面深化改革新舉措的推動下,這一問題的破冰時刻即將到來。

為切實保障公民依法登記戶口的權利,2015年,公安部研究起草了《關于解決無戶口人員登記戶口問題的意見》,提出分類實施無戶口人員登記戶口政策。經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領導小組第十九次會議審議通過和國務院同意,2015年12月31日由國辦印發實施。

終于,小秋的故事要有轉折了。

“我再怎么說,你也體會不了。新聞上說,2008年福建早就放開了我這樣人群的戶口登記,我就一直盼著俺們這旮瘩兒啥時候也能行?！睆堄篮讲粫胀ㄔ?小秋的心情也絕不普通,“有了戶口,第一件事兒就是找個能靠力氣吃飯的工作,找個本分的媳婦兒,父母老了,姐姐都嫁了,家里指著我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