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民閱讀時代，不能只讓人們讀一本書，讀一種書，不能只為了考試而讀書，而要讓人在書的海洋中遨游。要給人以自由的時間，給他們創造一定的物質條件和“軟”環境。讀書是福，能有好多書讀，本身就是一個福。全民閱讀，當然是中國之福。

這個題目，好像是專門針對學生們說的，其實不然。“全民閱讀”之全民，當然就包括在校學生之外的全社會各個方面、各個行業、各個階層的人。這里只是借用“課外閱讀”這個大家都熟悉的說法，也從“全民”角度來談。雖然不是專門針對在校學生的，但可由在校學生說起。

記得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小學中學的課程安排里都有“課外閱讀”一項，不知道現在的學校里還有沒有。雖然那個時候的“課外閱讀”實際上也沒有讀多少書，但這個概念還是有價值的。那就是讓學生在下課之后，課本之外，自己找書來讀，自由地在“知識的海洋中遨游”。可是近些年來，中小學生的課業負擔實在過重，課外時間所剩無幾，已經幾乎沒有什么“課外時間”，自然也就難以有什么“課外閱讀”。有個統計說：2013年，我國人均紙質圖書閱讀量為4.77本，遠低于韓國的11本、法國的20本、日本的40本、奧地利的43本、德國的47本、美國的50本、俄羅斯的55本、以色列的64本。公布這個數字的機構沒有說明，這4.77本，是不是還包括數以億計中小學生的教材教輔——我個人的直覺，好像是包括的。果真如此，那我們全國的讀書量實在是少得可憐。而重要的一點是，許多學者早已指出，我也曾于多年前在報紙上說，一定要讓大中小學生明白，學習教材和真正的讀書是兩回事。現在我更要說，這一點一定要讓廣大的家長與老師們明白。

2007年4月世界讀書日前一天，我應邀為《人民日報》寫了一篇短文，就曾談到了這個問題。這里不妨簡要重申一下。我們多年的學校教育，使得一個人從小學直到高中畢業所學的東西，是高度同質的，這不僅是因為我們曾經多年在全國范圍內有著相同的教材，而且還因為，知識傳授和學習的途徑、方式過于單一，就是學習教材。這當然有其必要性。因為這個時期所學大多是一些基礎知識，一些貢布里希所謂的“普通知識”，是學生進一步學習的基礎。但是，我們也要看到另一方面，那就是，這種學習方式和學習內容導致一代人甚至幾代人，每代人數以千萬人計，他們所學，過于近似雷同。這應該是個大問題，極不利于民族長遠發展。因為一個群體中，知識結構過于趨同，大家的思維模式必然也很容易雷同，因而缺乏思想創造力。這還不包括另一種后果，就是我們從小學直到大學教材里還有一些似是而非和片面的知識。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就是，在多年的這種教育下，很多學生甚至已經喪失了獨立閱讀的興趣與能力，當然也就很難有獨立思考的興趣與能力。有西哲曾言：“正因為我們每個人知道的東西都很少，尤其是我們不清楚誰知道得最多，所以我們相信人們獨立的、競爭性的努力會使我們得到一見到就想擁有的東西。”所以說，現在“全民閱讀”提出“培養公民閱讀習慣，提高公民閱讀能力，提升公民閱讀質量”，實在是切中要害，功莫大焉。

所以說，“課外”閱讀，首先是要讓學生們在課外自由讀書，讀“課外”書。“課外”閱讀的第二個意思，就是離開學校的成人們也要在自己的“課外”讀書，包括我們這些從事文字工作和科研工作的人。在成人的“課外”閱讀中，家長們的“課外”閱讀是個重點。很長時間以來，一說讀書，好像就是學生們的事。大家往往說，現在的學生們如何如何不讀書。可是，家長們在說這個話的時候，有沒有反問一下自己一年讀了幾本書？老師在說學生不愛讀書的時候，有沒有反問一下自己一年讀了幾本教材之外的書？都說家長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師，父母不愛讀書，而指望孩子喜歡讀書，這多少有點兒讓人尷尬吧。這樣的效果會好嗎？如果您希望自己的孩子熱愛學習，喜歡讀書，那么您首先就要熱愛學習，喜歡讀書。家庭氛圍十分重要，家庭是課外最重要的空間，家庭閱讀是“課外閱讀”最重要的部分。

提倡“課外閱讀”，還意味著改變、破除一些不合時宜的、錯誤的和陳腐的觀念及習慣。在我們的傳統里，一直很尊敬讀書人，把讀書看做一件很莊重，很高雅的事情。這當然是一個非常好的傳統。但是，我們也要看到，中國的傳統文化里，也有一些值得商榷的東西，比如所謂“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等等。讀書當然能給人帶來好處，而且很可能是直接的好處，提高文化程度，可能會大大改變一個人的境遇，但讀書也不一定就能在短期內帶來看得見的好處。把讀書的功利性目的過于強調，則不利于社會文明程度的提高。現在的家長，甚至整個社會氛圍中，都有一種急功近利的傾向，恨不能讀一本書，就可以明白世界萬物，就可以一夜暴富，或者讀一本書就可以成仙成圣。這有悖于我們國家提倡“全民閱讀”的初衷。所以，“課外”閱讀，就不是為了應考而讀書，不是為了知識競賽而讀書，而是喜歡讀書而讀書。通過讀書本身，來培養讀書的興趣，和讀書的能力，在讀書的過程中，提高自身的素養，我認為，這已經就是讀書最大的目的與好處。

總之，全民閱讀時代，不能只讓人們讀一本書，讀一種書，不能只為了考試而讀書，而要讓人在書的海洋中遨游。要給人以自由的時間，給他們創造一定的物質條件和“軟”環境。讀書是福，能有好多書讀，本身就是一個福。全民閱讀，當然是中國之福。

（作者系文藝學博士、《讀書》雜志執行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