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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青霞:紅塵之上一片云
所有導演都認為她是天生吃電影飯
臺灣著名電影人焦雄屏至今都記得第一次看到《窗外》劇照時的驚艷。“那時我還是學生,只知道報紙在爭相報道一個大美人。因為版權問題,《窗外》在臺灣是禁片,一般大眾無緣得見。”她對環球人物雜志記者回憶說,“但我們只看到劇照,就覺得她是瓊瑤筆下女主角的最佳詮釋,清純、浪漫、癡情,不是俗世的美。當時她在電影界可以說石破天驚,圈子里非常轟動,一出來就受到萬人追捧。”
《窗外》至今沒有在臺灣正式上映過。這正合林青霞當時的心意,她怕熟人看到她的吻戲、婚后吵架的戲。1973年,她到香港宣傳《窗外》,媒體送了她“清純玉女”的稱號,后來被楊采妮、梁詠琪等人一代代傳下去。那年《窗外》的票房是65萬港幣,在當時對文藝片來說已經相當之高。
林青霞第一部在臺灣上映的電影是1974年的《云飄飄》,導演是劉家昌。“所有導演都認為她是天生吃電影飯的,因為她上鏡頭每一個角度都好看。當時臺灣電影不是抗日民族英雄片就是瓊瑤片,她儼然變成了瓊瑤電影最著名的商標,做了甄珍的接班人。”臺灣女星甄珍是林青霞之前的美人范本。“甄珍有一種活潑、狡黠,但林青霞更脫俗一點,與瓊瑤筆下的女主角更加契合,所以在臺灣至少有六七年都是‘第一女主角’的身份。”焦雄屏說。
當時臺灣處于戒嚴期間,電影檢查的尺度沒放開,社會開放程度也不高,拍愛情片最安全,最受歡迎,也最簡單。劇情大都一個模式:男生追女生,雙方父母要摻和進來;不用搭景,在陽明山找個別墅就能拍;不用造型,導演前一天告訴演員帶幾件衣服,演員回家用自己的私貨搭配好,連發型和化妝都一起搞定。拍這樣一部戲只需30個工作日,兩個月內就能完成。
從1972年到1980年,林青霞一共拍了55部戲,其中50部都是唯美文藝愛情片。到1982年,她已經拍了12部瓊瑤小說改編的電影,幾乎部部賣座。在這些愛情片里,她有兩個固定的男搭檔:秦漢、秦祥林;還有一個姐妹花:林鳳嬌。
那是“雙林雙秦”的鼎盛期,也是唯美愛情片的黃金時代。制片方只要簽到四人中任何一對男女的合約,就能拿到拍攝資金。最高峰時,林青霞有6部戲同時在拍,兩周沒進臥室的門,到片場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地方睡覺,甚至靠墻站著都能睡著。
這種輝煌留在了一代人的記憶中。焦雄屏告訴環球人物雜志記者,前不久她參加晚宴,好幾位男性表示,林青霞是那個時代所有中青年人的“女神”。馬家輝回憶,自己十來歲時開始看林青霞的電影。“那時候香港流行臺灣的愛情片,我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覺得非常浪漫,林青霞非常漂亮。”大陸作家章詒和則是到了上世紀80年代才初識林青霞,“國門初開,大陸人第一次看到了‘那頭’,臺灣一下子就擠進來3個女人:鄧麗君、瓊瑤、林青霞。街頭聽鄧麗君,燈下讀瓊瑤,電影里看林青霞”。
最紅的時候,林青霞承受著巨大的精神壓力,她演的角色沒有什么突破性,還有不少人情片子不得不接。有一天,林青霞站在鏡子前,突然發現這張臉很陌生,聽母親說“希望你以后都這么快樂”的那個自己已經丟了。
1979年底,林青霞赴美國進修。在美國的15個月里,她只拍了一部譚家明導演的《愛殺》。“那時香港新浪潮電影剛興起,《愛殺》讓人印象深刻。她在電影中的冷艷,既屬于類型片又極其強調藝術性的表現方式,非常引人注目。大家看到了一個嶄新的林青霞,她開始改變戲路,變成香港新浪潮電影中著名的符號。”焦雄屏說。
從美國回來后,林青霞開始把視角投向香港。1981年夏天,林青霞第一次見到了徐克和施南生。兩年后,她接拍了《新蜀山劍俠》。那部戲里她幾乎沒怎么走路,每天一進片場就被吊上威亞(保護演員的繩索)飛來飛去。半夜4點到片場化妝,頂著又高又重的假發,等一天都拍不上幾個鏡頭。她終于在徐克面前流淚了:“在戲里吃苦我一點不怕,不要把我的精力耗在戲外。”徐克倒退一步,一對“五爪金龍”在空中亂晃,驚慌失措地說:“我最怕女人哭了!”
這部戲是林青霞的轉折點,也讓徐克發現了她拍武俠片的潛力。1984年拍完林嶺東導演的《君子好逑》之后,林青霞在香港扎下了根。“香港人不講人情,不求人,合則來不合則去,我沒有了人情的包袱,也不再身不由己,拍了些比較考究的電影。”
最經典的角色當然是《笑傲江湖之東方不敗》中的東方不敗。1991年,當徐克提出讓她演這個男人時,林青霞沒什么猶豫就答應了,“因為我對他有信心”。開拍前,林青霞請了一個京劇老師,日夜練習,于是就有了電影里那凌厲而充滿殺氣的眼神。
“林青霞的東方不敗這個形象之所以經典,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是迎合了當時社會的一個趨勢,即對于性別認同的模糊性。大家開始正視同性戀、異性戀的選擇問題,東方不敗成為一種時代性啟蒙的標志。”焦雄屏告訴環球人物雜志記者,“林青霞也開發了事業的第二春,從瓊瑤符號正式轉變成華語電影界的符號。”
《東方不敗》的票房大賺,帶動了武俠片的風潮,之后,林青霞的17部戲里有11部都屬此類,而且電影公司大多要她演男人。她曾這樣劃分自己的電影生涯:70年代屬于唯美文藝愛情片;80年代屬于社會寫實和詼諧喜劇片;90年代屬于武俠刀劍片。 但很少有人知道,她也曾暗暗羨慕鞏俐,認為自己最遺憾的是沒有一部滿意的代表作。
焦雄屏不這樣看。“林青霞謙虛了。她的經典代表作我認為起碼在七八部,都是不朽的形象。她的符號性意義不輸于鞏俐。那些經典形象是一代人意識的反映,她是參與開創這些潮流的先驅者。”
進入90年代,林青霞似乎有意地向藝術電影靠攏。1990年,她拍攝了《滾滾紅塵》,摘得第二十七屆金馬獎最佳女主角獎。她很看重這個獎項:“這是我22年演藝生涯中唯一的一座金馬獎。”幾年后,她與王家衛合作了更具前衛性的作品《重慶森林》。焦雄屏認為,藝術片的嘗試拓展了林青霞的表演空間。
在表演方式上,有“本色派”和“性格派”之分,或被稱為“偶像派”和“演技派”。即使是好萊塢都有這樣一個規律:越是漂亮的演員越難獲得演技上的肯定。“大家總覺得變形才是演技,比如模仿口音、扮丑、增肥……”但焦雄屏認為,能把角色所代表的文化特質反映出來是銀幕表演的一種特殊能力。“比如東方不敗,亦男亦女,這個形象所反映的深層社會文化內涵,未必能用傳統的表演方法論來衡量。一個演員之所以不朽,除了魅力,很大一部分是反映了文化現象。這就是符號的意義。”
與秦漢在情路上糾葛近20年
“從1972年到1994年的22個年頭里,我拍過100部戲,演過100個角色,其實,林青霞最難演的是林青霞。”林青霞曾在書中這樣寫道。
林青霞半生情路坎坷。2009年,她對香港作家林燕妮回憶:“我一生很少有人追,追過我的不超過10個。以前我不知道為什么,只以為因為自己害羞。”
畢業時,擺在林青霞面前的有3條路:念書、嫁人或者拍戲。“有個男生想讓我跟他去美國包餃子,我媽媽是個山東大娘,整輩子都在包餃子,說:‘哎,又是包餃子?還包不夠呀?’結果便拍戲了。”從此她每天接觸的都是圈里人,面對的男性就是戲里的男主角。
眾所周知的是她和秦漢的一段情。從1973年拍《窗外》開始,林青霞和秦漢在愛情路上糾葛了近20年。當時秦漢是有婦之夫,林青霞飽嘗社會壓力,無奈避走美國,1979年甚至還傳出過自殺的新聞。1980年,林青霞決定與秦祥林訂婚,但由于心中始終放不下秦漢,于4年后解除了婚約,1985年和終于離婚的秦漢正式攜手。
然而,兜兜轉轉了一大圈,才發現要結婚沒那么容易。據林燕妮回憶,1989年5月,她和幾個朋友跑到金庸家聊天,林青霞和秦漢也到了。金庸問秦漢:“你什么時候向青霞求婚?”秦漢想了一陣,說了句含糊其詞的話。林青霞呆在當場沒作聲,過了一會才恢復常態。那一年她35歲。
到了上世紀90年代,兩人的關系依然不前不后,多年苦戀成為鏡花水月。工作壓力加感情折磨,林青霞坐在家里不是哭,就是不停說話,語無倫次。母親整天守著她,給她注射鎮定劑,好久才康復過來。
林青霞憶起當年,最深刻的一幕就是,“醉酒就趴在施南生身上,一條很漂亮的裙子讓我的淚水打濕了”。
1984年到1994年,林青霞孤身在香港工作了10年。“有時候一覺醒來,仿佛一個人置身于孤島。”演東方不敗時,正是林青霞人生的低潮,感情、親人、事業都不順。那年她37歲,已經感到歲月不饒人:“我跟王祖賢半夜三更地在馬路上演戲,大雨淋漓,我冷得發抖,我問祖賢:‘你冷嗎?’她說:‘不冷。’本來想跟祖賢交換一下冷的感覺的,怎知人家卻不冷,那種茫然的感受真是難以言喻,我的體力不及年輕人了,那便感覺更凄傷,簡直是感慨萬千,天烏地黑。”她內心的抑郁全在戲里爆發了出來,東方不敗的怨與怒在鏡頭前肆意揮灑。在她倍感落寞的這一時期,影像以另一種方式成就了她。
1994年拍完《東邪西毒》,林青霞突然徹底告別閃光燈下的生活,嫁人了。在徐克看來,這是林青霞一生中為數不多的“天馬行空”的手筆。
“天馬行空”其實早有伏筆。這一年,林青霞在上海拍戲時突然生病,她打電話希望秦漢能到上海看她,但秦漢因故沒能趕去,香港富商邢李源卻從香港飛到上海,千里送溫暖,感動了林青霞。
1994年6月29日,林青霞同邢李源結婚。他們在舊金山的婚禮對外十分低調,對內卻十足感人。親臨現場的好友賈安妮說,別墅游泳池內到處都是鮮花,邢李源執林青霞的手,向岳父岳母道:“從今以后我會照顧她。”正是這簡單一句話,讓許多嘉賓當場落淚。
從女孩到女人,從戀愛結婚到為人妻母,多年漂泊打拼的林青霞,在這一天,終于有了一個家。
很多人奇怪,貌不驚人的邢李源能追到林青霞。林青霞說:“他追我一定追不到,我不知道怎么讓他追,他也不知道怎么追我,他只知道對我好。我這人很容易被感動的,他是用誠心對我好,我感動了。”
林青霞出嫁了。但這不意味著生活停止了考驗。明星的生活注定一直暴露在聚光燈下,人們總是用好奇的眼光看著你,等待著你把自己的生活演繹成一個美好的童話,要不然,就是一個笑話。
給丈夫前妻生的大女兒邢嘉倩當后母的為難,沒能為邢家傳宗接代生兒子的壓力,“婚姻告急,夫妻分居”的傳言……即使邢李源將林青霞所生的兩個女兒取名為“邢愛林”和“邢言愛”(粵語諧音“仍然愛”),都抵擋不了輿論的猜疑。
這一次,林青霞學會了坦然。結婚15周年時,她對林燕妮說:“我如今真的可以放開了,不會那么執著,人生歷練不少了。那是日積月累的功夫,懂得主動點,為人著想點。任何關系,像夫妻、朋友、子女,都要投資付出精神,那便會有成績。”
好友章詒和覺得,林青霞打開自己,不再像以前那樣缺乏安全感,是從潛修文字始,“自從她拿起了筆,情況就有所變化”。 林青霞自己也說:“從明星到作家,是我人生中一個很大的轉折點。”先生邢李源給了她很多鼓勵,他對3個女兒說:你們的媽媽邁出了人生重要的一小步。
林青霞在文章中寫道:“讀《人生中不可不想的事》,有一句話:‘如果你感覺痛苦,你就跟痛苦并存,把它吃掉,這樣痛苦就會消失。’這對我起了很大的作用。”
臺灣作家白先勇對林青霞的兩次印象,印證了她的成長。80年代初他第一次見林青霞時,只覺得她一股冷艷逼人、難以接近的感覺。后來慢慢成了朋友,才發現她“是個極溫馨體貼的可人兒”。多年后在香港機場,白先勇買了一些日用品,要付錢時,發覺有人已經替他付了,回頭一看,林青霞微笑著站在那里,很隨便地穿了一件白襯衫,背了一個旅行袋,跟施南生一行人正要到吳哥窟去。白先勇看她一派輕松,好像人生重擔已卸,便知道她開始歸真返璞了。
閱盡千帆,渡過險灘之后,林青霞開始用自己的方式重新打量這個世界。于是,她給這個世界留下了始終溫暖、美麗的一個側影、一抹亮色,成就了許多人的雋永記憶。
編輯:邢賀揚
關鍵詞:林青霞 云去云來 窗里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