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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滿堂:以俗表達,以雅抵達
閱讀提示:
■講好故事需要境界和情懷。優秀的劇作家,要在敘述之中破舊立新。
■雅與俗不是絕對對立的,但要結合在一起,也是要講技巧的,更是要有原則的。
■下里巴人,陽春白雪,兩種文化各領風騷,單獨哪一方都不可能統領中國文化。
■從藝術史的角度來看,很多文化藝術在其誕生的時候都是俗文化,但最后走向了高雅,走進了殿堂。
人物介紹:
高滿堂先生為著名編劇,近年來他所創作的作品《闖關東》、《北風那個吹》、《溫州一家人》等深受百姓喜愛。
編者按:
“草根文化”與“高雅文化”一直是近年來不斷出現的探討話題,今年兩會在文藝界中,圍繞文化的“雅”“俗”還形成了一個不小的討論高潮。“雅”“俗”之爭究竟應如何看待?“雅”“俗”之間究竟是什么關系?如何處理“雅”“俗”的關系?日前全國政協委員高滿堂在接受本報記者專訪時坦陳了自己的看法。與此同時,本期還特邀了全國政協委員、著名學者吳先寧也來談談他的觀點。在此,我們歡迎關心這個問題的所有委員和讀者來稿討論。
會講故事不一定是好劇作家
問:高委員,從您近年來創作的許多電視劇作品和您對媒體采訪的回應中可以看出,您是非常善于講故事的。人們總說,一位好劇作家一定是個會講故事的人,您如何認識影視作品與“故事”之間的聯系?
答:電視劇必須講故事,講老百姓愿意聽的故事。一個劇作家必須首先具備會講故事的本領,要講得有聲有色,要懂得起承轉合。但是對于優秀劇作家而言,講故事只是第一步。會講故事的人很多,不一定每個會講故事的人都能成為很好的劇作家。太會講故事,故事反而容易流俗,容易讓故事進入常態化、固定化,就是我們常說的“故事匠化”。
問:那就成了“故事匠”了。您認為好的劇作家和“故事匠”之間的區別在哪里?
答:講好故事需要有一種境界和情懷。優秀的劇作家,要能在敘述之中破舊立新。“故事匠”的故事往往流于媚俗或惡俗,一個好的劇作家的故事應該注重提高審美情趣,讓觀眾在接受故事敘述的同時有新的追求和感悟。我認為這是厘清媚俗、惡俗和通俗的一個關鍵。
雅與俗如何坐在一條板凳上?
問:您被稱為平民編劇,您的作品都是反映底層小人物的,您講老百姓的故事難免與“俗”打交道吧?關于文化的“雅”與“俗”您如何看待?
答:雅俗可以共賞,我同意這個說法。下里巴人、陽春白雪,兩種文化可以各領風騷。中國有幾億農民,都是陽春白雪,老百姓不容易接受;但都是下里巴人,難道文化就該是那樣的嗎?俗文化是客觀存在的需求,文藝也要滿足這種需求。雅和俗的高度結合,是我們在創作上應該努力思考的,這之間要有一個結合點。
問:能對這個“結合點”做些具體解釋嗎?
答:以我的電視劇作品為例。我的創作不是從“雅”開始的,而是從通俗開始的。《闖關東》、《家有九鳳》、《大工匠》、《北風那個吹》、《鋼鐵年代》、《溫州一家人》等都是從通俗視角切入的,但在全劇的終極目標中我追求對時代精神文化的引領,企圖通過通俗的故事表現出更高尚的精神境界和人文情懷。也就是說,我的表達是通俗的,抵達的是高雅的。表達是一種敘述手段,要抵達的才是我追求的。這是一個非常巧妙的結合點。
現在藝術界有一些現象,通俗和高雅往往形成鮮明對比,滿足不同群體的需求,這個我不反對。但我們的文學藝術最終要抵達的必須是精神的高度,而不只是故事的表象。
問:其實從藝術史的角度來看,文學藝術都起源于俗文化、民間文化,然后再慢慢進入殿堂。如今天被奉為經典的中國古代小說、戲曲曾被視為小道末技,京劇也是經歷了清中葉的“花雅之爭”后,才確立了其文化地位的。俗和雅之間,或者并沒有一條絕對的界限不可逾越?
答:我其實一直在雅俗之間進行著思考。我的《闖關東》,我本可以把它寫成一個很雅的故事,寫紅頂商人、寫胡雪巖、寫喬家大院,但是為什么后來我要把它寫成一個身無分文的山東農民朱開山到關東以后如何發展的比較俗的故事?這其實是運用了一個低視角的敘述方式,用小人物來牽動大歷史,而不是用大歷史來照映小人物。以通俗的視角進入,觀眾會覺得故事和自己相近,覺得自己和人物之間是有關聯的。因為大多數人不是億萬富翁,不是胡雪巖。他們愿意順著小人物朱開山的足跡,來“跟蹤”他的故事。但是到了最后,朱開山歷經幾十年的奮斗,進入了“雅”的境界。他有家國情懷,有民族正義,有對國家的憂患意識。這是我從通俗視角進入引出雅的情懷的一次探索。我想還是可以把“雅”“俗”結合得好一點的。
小人物也要有“文化”
問:您筆下的這些小人物,實際上都有著濃濃的文化意味——無論是農民、市民還是工人。在這一點上,您是如何思考的?
答:我有個觀點,任何一個人物形象的出現都必須有文化支撐。《闖關東》播出后,我到廣東和溫州去,發現很多老百姓家里掛著朱開山的像。我問為什么?他們說,不能只經商,還要懂做人啊!我想他們信奉的不是朱開山,而是一種文化,因為朱開山這個人物背后是齊魯文化,也就是孔孟文化。文化是藝術人物具有經久不衰魅力的源泉。
影視作品如果缺乏文化、缺乏精神引領,就只能在自娛自樂中自生自滅,不可能是真正的藝術。
問:所以您曾這樣說過,電視劇的根本不是情節而是人物,是有文化內涵的人物。
答:是的。中國當代的電視劇能有幾個經典形象留在了文化長廊的櫥窗里?我們的影視劇歷來都太注重情節了,但文學藝術的根本是什么?是人學。情節只是手段,情節的列車開得再快也沒有用,人物能留得住才是關鍵。
這幾年翻拍了很多歷史劇,現在拍攝技術手段比當年好很多,但為什么這些翻拍多不成功?主要在人物的塑造上。人物塑造多不成功!試圖顛覆上千年傳統文化中積淀下來的人物模式,注定要面臨失敗的。電視劇中那些沒心沒肺的,燈紅酒綠的,怨男潑婦型的人物形象不可能成為典型形象,人們不可能記住他們!人們能記住的是有文化底蘊的經典形象。一部電視劇無論如何,最終要抵達的,一個是精神,一個是人物。沒有這兩樣,就是快餐似的消費品。
我摸到藝術的門檻了嗎?
問:您曾這樣說過,一個真正優秀的藝術家,當他老了的時候,應該這樣問問自己:藝術的大門啊,我摸到了你的門檻沒有?這也是您對當下影視界浮躁現象的質問吧?
答:我今年60歲了,捫心自問,我摸到藝術的門檻兒了嗎?我們的影視藝術距離真正的藝術還有多么遙遠,這一點我們不必遮瑕。當代影視人的心性是亂的,我想,包括我自己,仍然徘徊在藝術的大門口。
問:在這種浮躁之中,藝術家應如何保持心性?
答:我對我們今天的影視界那種“娛樂至死”的趨勢表示憂慮。有藝術追求的人應該像虔誠的教徒那樣艱苦跋涉,在跋涉的過程中凈化自己的內心,藝術才能隨之純粹。當代影視人,總體講,跋涉得還遠遠不夠,所以出現了很多快餐文化。而我希望我們的藝術是長久的,是持續的。是名利之爭攪亂了大家的心性,消解了對藝術的感覺和藝術的自覺。影視人大多數是娛樂人,娛樂人生、娛樂藝術,鮮有藝術上的思想家,我們現在需要思想家和藝術家。
問:如何走近思想家和藝術家的境界?
答:人在利益的追逐面前難免浮躁,但是一定有肯沉下心來思考的人,我相信有這樣的人,在默默地思考著,做著功課。
問:您覺得您是這樣的人嗎?
答:我也有太多的惶惑,太多的問題還在思考中,但我應該屬于其中的一員,在探索著如何摸到藝術的門檻。如果有一天我能摸到藝術的門檻,我就可以說,此生足矣。
編輯:羅韋
關鍵詞:文化 藝術 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