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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蒙山傳奇
新華社北京1月31日電題:烏蒙山傳奇
新華社記者李從軍、羅宇凡、陳聰、駱飛
古代中國,有著充滿傳奇色彩的歷史;
當代中國,正在發生無數奇幻瑰麗、攝人心魄的故事。
烏蒙山傳奇,就是一個縮影。
烏蒙山麓,壁立千仞,林峰蒼莽,注定是發生傳奇的所在——
80多年前的那個春天,一支紅色鐵流在這里與彝族兄弟歃血為盟。粗糙的大手,將盛滿雞血酒的大碗高高舉起,洪亮的誓言響徹天際:“結為兄弟,愿同生死!”穿越烏蒙,長征路上化險為夷,紅軍開啟了新的征程。
長征的引路人毛澤東,在紅軍越過岷山后回首征程,一句“烏蒙磅礴走泥丸”,回響在天宇之間。
80多年后的2017年,春節剛過,烏蒙山深處大涼山巴姑村。黨員干部和村里幾十條漢子,一飲而盡碗中的雞血酒,將手中的碗摔得粉碎,齊聲吼出:“寧愿苦干,不愿苦熬!”脫貧攻堅戰場上,又融入了一支新生的隊伍。
脫貧攻堅戰役的統帥者習近平,放眼告別千年貧窮、邁上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新征程,一聲“13億多中國人,一個都不能少”,激蕩在神州大地之上。
烏山赤水間,歷史的交響在這里回蕩……
從川南瀘州進入黔西畢節,再到滇東北昭通,從仲夏到隆冬,大山深處,仿佛巨人的聲音還在回響。我們撫摸歷史,禮贊傳奇,體會著一種不滅的精神,一種無窮的力量……
大山的渴望
在烏蒙山彝族地區,流傳著一個動人的傳說:喜鵲姑娘為了追求幸福,不畏強暴,縱身投火,霎時火光沖天,這火成為烏蒙山子民與命運抗爭的圖騰,火把節由此而來——千百年來,貧瘠的陰影一直在人們頭上徘徊,然而,那支點燃希望和光明的火把從未熄滅。
烏蒙山腹地,畢節。
1985年春夏之交,一片茅草房、杈杈房,人畜混居、搖搖欲墜。有一群人,讓新華社記者劉子富的視線再也挪不開了:
安美珍,瘦得眼睛深深陷進眼眶。家中4口人,沒一件值錢的家當,一床被子攤在床上,破爛得就像一張漁網;
王永才,亂發如草,眼神渾濁。幾個飯甑子開了裂、發了霉,閣樓上的屯籮里,27個斑鳩蛋大小的洋芋就是全家人的口糧;
王朝珍,光線昏暗的屋里,赤著沾滿污垢的雙腳。她身上的衣裙和身后的土墻一樣斑駁,一有人來,便不知所措,右腳搓著左腳,左腳搓著右腳。
……
300多戶農家,家家破爛不堪、戶戶斷炊斷糧,面對這樣的貧窮,劉子富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
微弱燭光下,他將了解到的情況寫成報告,傳到北京。中央領導作出重要批示,畢節扶貧從此被列入重要工作日程。
貧窮,這是老天爺留下的一道難題——
烏蒙山區,橫跨云貴川三省,大山連大山,深谷接深谷,十年九災難,三年兩不收,長滿石頭的旱地坡地生長的只能是貧困。
貧窮,這是歷史留下的一道難題——
接近原始的生產方式,星散的居民分布,幾乎從零開始的基礎設施建設,全國最深度貧困地區之一,千百年積下的歷史欠賬怎樣才能還清?
難道烏蒙山人注定要在石頭縫里刨食吃?難道烏蒙山人注定就走不出這大山?
“小小馬兒修雄鬃,
心想帶妹路不通。
哪天哪日路通了,
把妹帶著耍昭通……”
云南昭通,大山包紅旗梁子。
山坡上,呷一口酒,耿召富撕扯著嗓子唱情歌。
嘴一咧,他露出被煙草熏得發黑的牙。
年近60的耿召富,做夢都想帶著自己的堂客到昭通去“耍”,但他一直就在山坡上放羊、種洋芋和苦蕎,除了年輕放羊時甩著情歌找到了堂客,“窮”就是這個山里漢子最長的記憶。
“吃得咋樣?”
“吃得‘好’啊,一天三只‘箕’——三頓飯都是拿糞箕在地里刨點土豆吃。”苦澀中不乏幽默。
土豆、洋芋、馬鈴薯,一樣東西三個叫法,卻被烏蒙山老百姓戲稱為他們的“三件寶”。
貧瘠的高原承載著當地百姓苦甲天下的無奈,可又是他們唯一的希望。
在川西南,赤水河畔許多石頭坡地上,哪怕碗口大的土地,他們都會撒下一粒種子,種上一顆豌豆;
在云南昭通的大山上,2000多米的平均海拔,其他經濟作物很難生長,但土豆、蕎麥卻瘋長著,頑強而渴望。
茫茫烏蒙山,我們聽到苦澀的生活之水激蕩著歡笑——
“噠,噠,噠……”
四川瀘州石壩彝族鄉。曠野中傳來竹竿的敲擊聲,41歲的盲人王萬祥在崎嶇的山路上摸索著前行。
他先天失明,妻子患有智障,一家五口老弱病殘。靠一根竹竿下地、養豬、放牛,王萬祥硬是掙出了全家人的嚼谷。
他家房子不大,卻收拾得十分整潔。廚房一旁緊挨著豬圈,兩頭母豬呼哧哧打著盹,膘肥體壯,聽到竹竿響,搖搖晃晃站起來,向著主人的方向搖頭晃腦。
“你現在最想干什么?”
“貸款養十幾頭母豬!”
王萬祥答得有些急切,仿佛給他幾頭小豬苗,立刻就能讓肥豬滿圈跑。
“除了貸款,你還需要別的什么幫助嗎?”
“不需要,別人能做的我也能做。”
這句話聲音不大,可是激起我們心里一陣陣的震蕩。這個瘦弱的盲者,頓時在我們眼中是那么高大。
這股韌勁如此熟悉——住在赤水河畔的王余,也是這樣。
7年前,一場事故,25歲的王余全身多處粉碎性骨折,臉被摔變了形。手術后醒來第一眼就是找老婆:“老婆你千萬不能走,你要走了,這個家就垮嘍。”
年邁多病的父母,兩個孩子,還有尚在讀書的弟弟妹妹。這一家老小怎么活呀?!
老婆沒有走,他并沒有躺在床上靠老婆。從此,一個傳奇就在這個殘疾人身上發生了。
剛能下床,王余便拖著殘腿,同妻子一起養雞、養羊、養牛……什么掙錢就干什么,幾年下來,賺下12頭牛、50頭羊、300多只雞,每年收入超過3萬元,還清了債,脫了貧,蓋起了小樓……
面對這些,我們難以置信,是什么樣的力量支撐著他置辦這樣的家業?這聽起來像一個傳奇,卻是一個活生生的現實。
問過王萬祥的問題,我們同樣又問了王余——
“那么,你現在最想干什么?”
“我還不想就此罷手!我貸了3萬塊,在山上種30多畝脆紅李和甜橙,到時候就能賣個好價錢。”
面對著王萬祥和王余,我們在問,為什么身處困境,他們沒有絕望,而像苦蕎一樣,瘋長著?
大道滄桑,到底告訴了我們什么?
烏蒙山人的性格像仙人掌。貴州遵義習水縣隆興鎮濱江村,滿山滿眼的石頭,只長仙人掌。濱江村村主任程明勇帶著農戶,靠種植仙人掌戶均增收2200元。“我們就是要像這些仙人掌一樣,從石頭縫里擠出來,長上去。”
靠山吃山,有人靠的是仙人掌,有人靠的是花椒樹。云南魯甸縣龍頭山鎮謝佳的父母,守著山上的幾畝花椒樹、坡上的幾畝旱澆地,培養自己的三個兒女。謝佳以昭通市第二名的成績考入重點中學昭通一中。
她的夢想還很大,她說:一定要考上清華大學。“生來的貧困無法選擇,自己的命運卻在自己手中。我相信,夢想可以覆蓋一切苦難。”
“再大的苦難,人,活著總得有個尊嚴。”老耿說,他終于要實現自己的夢想,走出大山,到山下開農家樂了。說到高興處,他又甩起了“情歌”……
“大山包來好地頭,
洋芋燒在火塘頭。
蕎粑放在石坎上,
歡樂日子在后頭……”
歡樂的日子在后頭,這,就是大山的渴望!
大山的召喚
支格阿魯,烏蒙神話傳說中的英雄。他彎弓射下數個太陽,消滅妖魔鬼怪,征服毒蛇猛獸,馴服雷公閃電,讓百姓過上了幸福生活。
英雄支格阿魯只是留在遠古神話傳說中,一直沒有回來。這里的百姓崇尚英雄,勇做英雄,一直有著尋找支格阿魯的沖動。
貴州省遵義市,遵義會議舊址,那便是英雄匯聚的地方。
我們又一次來到這座令人神往的紅磚小樓。
小灰瓦,歇山式屋頂,陽光從“老虎窗”飄灑下來成一扇光簾,輕柔地落在長桌前那排藤椅上,如霧如紗,如夢如幻。真想用手撩起它,一腳踏進80多年前的那一天。
歷史早已塵埃落定,藤椅仿佛余溫猶在。
沒想到,我們在婁山關村村民馬毅家見到類似的藤椅。
漫山的小青藤,是婁山關人心中的“寶”。過去,吃不飽肚子的當地人會用小青藤制作各式藤編補貼家用。20世紀90年代,傳統藤編市場日漸萎縮,馬毅帶著村里的藤編手藝人闖廣東。
在廣東佛山,馬毅被一家藤編廠的機器化生產震撼了。
于是,他停下了漂泊的腳步,這一停就是8年。從最普通的工人一路做到主管,學得一身本領的馬毅風風光光地回到了婁山關村。見識廣了,心思也大了,他注冊成立了藤藝公司。
這又是一道風景,這又是一個傳奇!
短短幾年間,婁山關村從事藤編制作的村民由13人增加到168人,馬毅的公司年收入達到了400萬元。“婁山藤編”迅速在北京、重慶、江浙等地占領市場……
過去大字不識幾個的村民,現在掏出名片,上面赫然寫著:經理、技術員、產品設計員。
我們坐在馬毅編的藤椅上,仿佛真的踏進80多年前的那一天。耳邊好像傳來不遠處婁山關的槍聲——
那一天,是誰在揮斥方遒?是誰在扭轉乾坤?
1935年2月,馬蹄聲碎,喇叭聲咽,激烈交火,反復爭奪,紅一軍殲滅黔軍兩個團,一舉攻克婁山關,確保了遵義城內那場扭轉中國革命命運會議的順利召開。毛澤東豪氣滿懷地寫下:
“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
擺脫窮日子,就是當地人正在奮力要跨越的“婁山關”。
談起婁山關,人們必然會想起赤水河。
“……戰士雙腳走天下,四渡赤水出奇兵。”
赤水河畔,哼唱著這首老歌,退伍軍人明政向我們走來,他是赤水河走出的兵,又是回歸赤水河的赤子。
“啪”,一個標準的軍禮,這位當了24年邊防軍人的老兵讓我們好像看到了當年四渡赤水的那支鐵軍。
明政的家鄉,就在赤水河畔四川省古藺縣二郎鎮。
18歲那年,參軍入伍的明政在這首歌聲中坐著軍用卡車離開了家鄉。赤水河漸行漸遠,一個念頭在他心里卻嵌得越來越深——
“這輩子再不回到這個窮窩了。”
因為窮,小時候吃不飽飯;一雙鞋,兄弟6人輪著穿。
因為窮,輟學的明政圓不了大學夢,他家交不起縣城高中每月30斤大米和3塊錢的伙食費……
五年前,42歲的邊防團團長明政脫下了軍裝,捧著部隊發的100萬元復轉經費,陷入了沉思——
回還是不回?
“不是不回來了嗎?”
面對疑問,明政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是赤水河走出去的軍人,總得為這塊紅色土地做點什么。”
一個只會帶兵的軍人,回來又能做什么呢?
農業專家說,二郎鎮晝夜溫差大、日照水汽足,是個發展林果業的好地方。
那么,就用這100萬元種果樹掙脫這窮日子吧。
100萬元一撒手就花完了。他狠狠心又貸了100萬元。學種甜橙、脆紅李、葡萄,打那時起,明政一頭扎進了果木林子。
幾年時間,他種下了350畝甜橙,解決了村里300多人的就業。在他的帶領下,村里人心思野了、膽子大了、步子快了,2000畝脆紅李、甜橙、獼猴桃的果木產業迅速發展起來。
赤水河畔的另一側,四渡赤水一個渡口旁,貴州習水縣淋灘村的后人們傳說著“紅軍柚”和古法紅糖的紅色故事。
“紅軍柚”是一位曾在淋灘村養傷的老紅軍宋加通為了讓赤水河畔的鄉親吃上甜柚,從老家帶來的柚子品種,種下幾株后發現長勢喜人、口感甘甜,大家便紛紛開始栽種,“紅軍柚”因此得名。而古法紅糖更是淋灘村的傳統產業,村里人曾給紅軍傷病員熬紅糖水、敷甘蔗葉,對傷病很有療效。
傳承了紅軍精神的淋灘村人,做夢也想靠著艱苦奮斗的一雙手擺脫窮山苦水的命運,可翻不過去的烏蒙山、風高浪急的赤水河讓淋灘村變成名副其實的“水上孤村”。幾十年過去,全村的衣食行、吃穿用,仍然依賴停靠在碼頭上的幾條小渡船。
由于受不了碼頭對岸的商販拼命殺價導致紅糖賤賣,古法紅糖加工技藝傳承人楊彬決定扔下傳承祖輩手藝的夢想,闖蕩沿海打工,一闖就是十幾年。
為什么回來?
楊彬回答說,路通了。
2015年,隨著脫貧攻堅戰打響,楊彬家鄉基礎設施發生巨大變化。一條赤水大道穿村而過,成為村莊的第一條公路。
“旅游公路就是發財路,憑著淋灘紅糖的名氣,不愁銷路。”交通的巨大變化孕育著淋灘村的新生機。楊彬決定返鄉創業,讓家鄉古法紅糖技藝“走出”大山。
為了打消村民們的疑慮,楊彬自己第一個在村里注冊了公司,擴種甘蔗,改良工藝,紅糖一經推出,市場反響不錯。村民們一看楊彬的紅糖打開了銷路,紛紛拾起了閑置的傳統手藝。
在楊彬帶動下,全村有100多戶人家從事甘蔗種植、紅糖熬制的營生,幾年下來,甘蔗種植面積增加到了700畝,紅糖產業逐漸成為村里致富發展的支柱產業,紅糖也成為淋灘的一張又紅又甜的名片。
如今,已是淋灘村村委委員的楊彬動員村民們把自家紅糖鏈接掛到了淘寶上,廣東、上海都有訂單,最遠的竟然銷售到了香港以及法國、瑞士。現在全村房前屋后栽種的“紅軍柚”加起來約有1萬多株,把“紅軍柚”掛上網,村民們也不愁銷路了。
在貧窮的壓力下離開,在故鄉的召喚中歸巢。
歸去來兮,馬毅回來了。他要讓留著紅色記憶的藤椅展現新的風采。
歸去來兮,明政回來了,為的是歷史注入他血脈里的那抹神圣的紅色。
歸去來兮,楊彬回來了,他希望能用古法紅糖和“紅軍柚”讓紅軍精神代代傳承。
歸去來兮,更多的游子回來了,是脫貧攻堅戰役,為他們提供了廣闊的舞臺。
歸去來兮,烏蒙山支格阿魯們都回來了。
只要有信心,黃土變成金。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扶貧開發是全黨全社會的共同責任,要動員和凝聚全社會力量廣泛參與”,并號召“全黨全社會要繼續共同努力,形成扶貧開發工作強大合力”。
弱鳥可望先飛,至貧可能先富。在習近平總書記的號召下,一項項財政資金的支持、一個個干部隊伍的身影,以及地區和行業的對口支援、企業和社會的幫扶力量成為脫貧攻堅這場偉大事業的強大推力,扶貧的滔滔洪流奔涌向前。
正是因為有一群群“歸巢雁”撲下身子、一腳泥一腳水地走在扶貧路上,一條脫貧之路才得以鋪就。正是因為有“村不脫貧誓不還”的誓言和“寧愿苦干,不愿苦熬”的拼勁,一篇篇脫貧傳奇正在神州大地上書寫。
從“闖世界”到“雁歸巢”,時代在召喚,大山在召喚!
大山的脊梁
烏蒙山地區,造地之神斯日月祖打造九把銅斧和鐵斧,他揮舞斧頭,日夜造地,揮汗如雨,吼聲如雷。他先造出高山用來放羊,再造出平壩用來養牯牛,造出水田用來種稻谷,造出坡地用來撒蕎麥,造出山岡用來練兵,造出山谷讓河水流,造出院壩讓人居住……
在烏蒙山,我們聽到這樣的傳說。這便是烏蒙山的來由。
汽車在連綿起伏的烏蒙山脈中穿行,不覺行至黔、川、滇三省交界的大山深處。驀然回首,老鷹巖上一座紅色的石碑撲入眼簾,上題“雞鳴三省”。石碑桀驁挺拔,高聳入云,宛如這烏蒙大山的脊梁。
這確實是一個雄雞報曉、三省可聞的地方!
崖壁陡峭,險峰連綿。谷底,渭河和倒流河匯集成赤水河奔流而去。河灘上幾近風化的石槽訴說著被稱為“干人”的當地先民曾經的辛勞,見證了1935年中央紅軍長征后在此度過的第一個春節。
“聽爺爺說,那年紅軍是臘月三十來的,他們在那個院子里開了兩夜的會。”當地石廂子鎮的村民肖為勤指著離鄉政府不到30米的一個四合院對我們說。
我們知道,肖為勤所說的會議就是著名的“雞鳴三省”會議。
那是一幢小青瓦屋面的院子,走上前去,我們輕輕推開了木門——
那兩夜,屋內會議的燭光剪影是否閃爍到天明?
那兩夜,村里的干人們第一次遇到紅軍隊伍,該是怎樣的歡悅?
那年大年初一,紅軍給終年不得溫飽的干人分了糧食、豬肉和衣物,百姓們將那年稱為“開心年”。當地至今還流傳著“紅軍到,干人笑”的民謠。
接著,肖為勤把我們引到家里,很神秘地對我們說,我給你們看一樣寶貝。
他指著房柱上說,你們看那是什么?
我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上面有3枚銅圓。
指著這3枚銅圓,他說,這是毛主席留給我爺爺的。
肖為勤說,那年,紅軍的幾位領導人借住在他家,臨走時,一位瘦瘦高高的領導把3枚銅圓塞進了他爺爺肖有恩手里,“當時不知道他是誰,解放后,爺爺看到畫像,才知道他就是毛主席。”
當時,肖有恩覺得這3枚銅圓來得珍貴,害怕丟失,便悄悄地將之釘在自己家中一根房柱的裂縫里,還在裂縫處抹了一些與房柱顏色相同的泥巴。
“后來爺爺總是說,毛主席和紅軍是關心咱們窮人的,紅軍長征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血,3枚銅圓,也給了咱們窮人!”
斯人已逝,音容猶在。3枚銅圓來歷的細節已無法考證,但是毛主席領導的紅軍為勞苦大眾擺脫貧困、謀求幸福卻是真實的歷史記憶,就像嵌入房柱中的3枚銅圓,雖然歷經歲月的消磨,依然在我們眼前熠熠生輝。
不忘初心,方得始終。
2017年,習近平總書記曾莊嚴宣誓:“到2020年現行標準下農村貧困人口全部脫貧、貧困縣全部摘帽,是我們黨立下的軍令狀。”他強調,保持共產黨員先進性,關鍵是要干在實處,走在前列。
干在實處,走在前列,挺起時代的脊梁,黨領導的新時代長征在烏蒙山形成磅礴之勢——
在云南,全省農村探索以黨員為基礎建立合作社,盤活村集體資源,提高履職效能;
在貴州,“組織定位、干部定責、群眾定效”,黨建扶貧機制形成,以責促行、以責問效。
在四川,1.15萬名優秀干部奔赴貧困村任“第一書記”,著力解決農村“軟、散、亂、窮”等突出問題。
……
“精準扶貧,就是要靠一個‘干’字!”去四川瀘州市敘永、古藺兩個貧困縣采訪的路上,時任瀘州市委書記蔣輔義與我們同行。
跨大橋,過隧道,繞山穿云,汽車行走在烏蒙大山之中。一路行,一路聊,蔣輔義三句不離“扶貧”。
蔣輔義身上的擔子不輕。瀘州敘永、古藺自然條件差,經濟基礎弱,老弱病殘鰥寡孤獨,“無業可扶、無力脫貧”的貧困人口多。
但困擾他最大的問題,是30%到40%的資金缺口。
“如果資金缺口補不上,就需要給政策,有寬松的環境,能讓我整合專項資金……”
說著說著,蔣輔義“騰”地從座位上跳了起來:“把我的手捆住,起碼要把腳放開,把我的腳捆住,起碼要把手放開……不能既綁住我的手,又綁住我的腳,那樣叫我怎么能過得了江啊!”
他的激動讓我們有些吃驚。我們知道,他這樣急切,正反映了他對扶貧的投入。這是一個為了扶貧可以入海投江的人。
對于脫貧,蔣輔義也是立下軍令狀的。
“2020年以前脫貧,能不能完成?”
“我們能提前到2019年。”
“是不是實打實的脫貧?”
“我們的標準還高于國家制定的標準。”
……
此時,我們遠眺車窗外連綿起伏的群山,那里仿佛有扶貧的千軍萬馬,前面走著一批前行者,每個人都有一段傳奇。文朝榮就是這支扶貧隊伍的早期前行者——
“共產黨領導不會餓死一個人!”
1985年,畢節海雀村。時任黨支部書記文朝榮這樣斬釘截鐵地說。
望著眼前光禿禿的荒山,望著那些搖搖欲墜的杈杈房,文朝榮常常坐在亂石嶙峋的山頭上陷入沉思:
窮的死結究竟在哪里?
海雀村的出路究竟在哪里?
彝語中,“海雀”意為“水源”。之前的毀林開荒,讓這里水枯山禿,森林覆蓋率僅5%!
越墾越荒,越荒越窮。這就是海雀村的死結。
文朝榮一下子找到了出路:“挖坑,種樹!”
……
在電影《文朝榮》中,呈現著一個種樹著了魔的村干部形象。
在海雀村實地拍攝的幾十個日夜里,文朝榮的扮演者王洛勇細心體驗著文朝榮生前的每個細節。
面對萬畝松林,王洛勇常常與文朝榮進行心靈的對話:
“我怎樣才能演出真實的你?”
月白風清,林葉瑟瑟,宛如有一個聲音穿林而來:
“我是黨員。為人民謀幸福是我的初心,我的信仰。你只要將初心和信仰融入到表演中,你就成功了。”
王洛勇說,自己經歷了一場靈魂的洗禮。
30多年后,我們又一次來到這里。
不見了曾經的荒山禿嶺,萬畝林海覆蓋山巒中,一排排新居錯落有致,曾經衣不蔽體的安美珍老人衣著鮮艷,在新居中幸福地安度晚年。
不見了老支書文朝榮,在海雀泉眼處,山色蔥蘢中,一座高冢被山石拱起,靜靜地迎風挺立。
墓冢無碑,更無墓志銘,那是文朝榮的墓。
海雀泉眼,那是村民心中的神圣之處。他們將敬愛的老支書葬在這里,守護著山林、守護著村落。村里人相信,生前老支書造福于他們,死后也會庇佑著他們。
扶貧大軍中,走在前列的還有“為三斗米折腰”的80后駐村書記胡凌鳴。
他曾在日記中寫道:“扶貧雖然沒有硝煙,但這次去的敘永三斗米村,是省級貧困縣,要致富,我要做好流汗、流淚,甚至還要流血的準備。”
擼起袖子,兩臂血痕。這是那天暴雨,他從三斗米村回來的山路上,摔到溝里留下的紀念……
他在村里搞“資源變股權、資金變股金、農民變股民”;他跑成都、下重慶,利用各種場合、線上線下等手段,帶著村民賣雞蛋。書桌臺歷上記錄著:第一天“賣雞蛋135斤”,第二天“賣雞蛋50箱”……
有人笑他為三斗米折腰,他說只要村民們的腰包鼓起來,腰折斷了也心甘。
扶貧大軍中,走在前列的還有王文貴。他38歲的生命永遠定格在脫貧攻堅的路上。
“想,都是問題;干,才是答案。”這句話常掛在王文貴嘴邊。王文貴掛鉤的云南昭通蜘蛛灣片區老街村地處高寒邊遠山區,精準扶貧任務極其繁重。掛鉤扶貧兩年多,王文貴跋山涉水走村入戶,訪遍了26個村民小組,幫群眾出點子、找路子……
2018年6月29日下午,玉碗鎮人大主席王文貴帶領鎮村干部核查扶貧茶產業、烤煙長勢及走訪群眾,在返程途中發生交通事故,墜下數百米山坡。7月5日,告別儀式上,他4歲的女兒哭喊著一句讓所有在場的人潸然淚下的話:“躺在那兒的不是我爸爸,是假爸爸,我的爸爸下鄉扶貧去了……”
……
在云貴川采訪的日日夜夜,我們輾轉于烏山赤水之間,面對著紅色遺址,面對著落成的新村,面對著脫貧致富的人家,面對著一心撲在扶貧上的黨員干部,不禁心潮澎湃,思緒萬千。
在這崇山峻嶺中,在這紅色的大地上,我們仿佛看到昔日的長征隊伍,為了勞苦大眾的解放艱難跋涉,一如在彝族傳說中改天換地的斯日月祖。
而今,在這崇山峻嶺中,在這紅色的大地上,一支新的長征隊伍在爬坡過坎、勇往直前,將拔去這里千百年遺留的窮根——他們是大山的脊梁。
大山的希望
公元前130年,漢朝使節唐蒙逢山開路、遇水架橋,意欲修建西南夷道而“不成”。夷道艱險,難于登天,那是一道道絕壁,那是一道道天塹。
2000多年過去了,歲月流逝,山川依舊。絕壁懸崖是老天爺留給這里人們的一份永久不變的遺產。
四川昭覺縣支爾莫鄉阿土勒爾村,被稱為懸崖村。那就是習近平總書記一直惦念的地方。
開門是懸崖,背后為絕壁,在世界中,都可能難以找到這樣的村落,這樣的“路”。
漫長的歲月里,這里的村民們在1000多米高的懸崖上,用木棒和藤條在最險要的地方編成17段藤梯,這些天梯就是他們抗爭命運的唯一出路和希望。
千百年來,藤梯壞了又修,修了又壞;村里人爬得下山,卻爬不出山坳。
90后“懸崖飛人”拉博忘不了那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那夜他的嫂子快生了,懸崖村上漆黑一片,無法行走,產婦大出血,“第二天一早趕緊往下背,背到半路人就咽了氣”。
這是一條要命的路,也是一條絕望的路。
修路,是一段長長的夢,一頭連著絕壁上破舊的藤條,一頭連著奔小康的希望。
2016年,涼山州昭覺縣投資100萬元,準備用幾千根鋼管打造一段“天梯”。當年11月,用6000根鋼管打造的2556級“天梯”全部完工。我們爬得十分艱難,但對村民們來說,這已經像是“通了高速”。
我們走村進戶,發現家家戶戶都裝上了自來水管,安上了太陽能發電板,配上了衛星電視,曾經的木板房也建成了瓦房。老百姓用上了百兆光纖寬帶和4G手機網絡,這種生活是他們夢都沒夢到過的場景。
一直記掛著這里的習近平總書記在2018年春節前夕,來到大涼山深處看望彝族群眾。說到這里,拉博抑制不住激動的心情:“我怎么也沒想到習總書記還會知道我們懸崖村。我想跟總書記說,我們很感謝他,因為他給了我們懸崖村過上好日子的希望。”
我們聽后心中一熱,是的,這就是大山的希望!
云南魯甸龍頭山鎮,2014年那場大地震讓這里本不富裕的鄉民陷入了絕望。
2015年新年伊始,習近平總書記來到這里,查看災情,看望受災群眾。他要求當地干部行動起來,災后恢復重建和扶貧開發一起抓,重建家園步伐要加快……
村民們心頭溫暖,充滿希望。
貧困面大、貧困程度深、基礎設施薄弱、產業發展滯后、脫貧攻堅任務艱巨……重壓之下,魯甸開始涅槃過后的艱難重生——
“安居房”建起來了,學校、醫院等公共服務設施建起來了;昔日的山邊小道被高質量公路取代,高速公路貫通災區;新建的混凝土磚房和鋼構抗震房鱗次櫛比。
用四年時間,龍頭山整體跨越了二三十年。
一座脫胎換骨的新城鎮——這是我們今天看到的龍頭山鎮。
走進村民高文富家,幾只椒林雞正在花椒林下咕咕作鳴,院里的大笸籮里曬著滿滿的花椒。
地震發生時,高文富在外跑運輸,家人在山上采花椒,全家躲過一劫。保住了命,卻保不住一家人棲息的屋頂。
靠著種花椒和養椒林雞,老高一家脫了貧,蓋起了新房。
院子里,端上一碗花椒和酸菜燉好的湯,老高熱情地招呼著我們嘗一嘗,臉上露出歷經苦難后的笑容。
花椒,是廢墟里的“救命椒”。苦里伴著麻,麻里藏著香,山崩地裂壓不死花椒的根莖,仍在廢墟中生長!一如在這大山里長大的老高們。
命運和現實的抗爭,就這樣一撇一捺地書寫著,希望在老高們的腳下延伸。
“太陽出來高萬丈哎,
喲嗬嗬,
手抓石頭腳蹬沙……”
四川古藺縣太平渡渡口,在那座有名的“紅軍四渡赤水太平渡渡口紀念碑”旁,坐著年逾古稀的胡敬華,唱起赤水河沿岸獨有的船工號子。赤水河在他的身后,靜靜地流淌。
胡敬華的父親胡榮清是一名老紅軍,當年他親歷了四渡赤水的傳奇。
一迭聲的號子唱畢,胡敬華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個棉布包著的牛皮口袋,里面是父親留下的一塊銀元。
他說,那銀元上有父親的氣味,有長征的氣味。
在烏蒙山人的心中,這是一個仍在被續寫著的講不盡的傳奇故事,有如今天續寫的長征,每個烏蒙山人都是這個故事里的主角,每個烏蒙山人都在這傳奇故事里尋找著力量和希望。
正如龍頭山鎮龍泉中學159班的學生張乾英在作文里寫道:“用你的笑容可以去改變明天的一切。”
……
10月,烏蒙山最美的時節。金色的陽光灑滿大地,映照出滿眼的流光溢彩。
此時,迎著朝霞,54歲的楊甲澤走到陡峭的峽谷上,雞鳴三省會議紀念碑在他身后投下巨大的影子,腳下是赤水河湍急的流水。看著兩岸高高的索塔和正在施工的大橋拱座,他的臉上綻出舒心的笑容。
楊甲澤的家在四川省敘永縣水潦鄉岔河村,村旁的倒流河與渭河交匯成赤水河的“Y”形大峽谷處,正是川、滇、黔三省交界的“雞鳴三省”之地。這里千百年來交通閉塞,兩岸相望而不相通,幾近地理死角。
當脫貧攻堅戰打響,消除交通閉塞的“攔路虎”成為這里精準扶貧的題中之義。經過反復選址、論證、設計和規劃,雞鳴三省大橋于2016年7月正式破土動工。一旦建成,兩岸通行時間將從現在的近2小時縮短到四五分鐘。預計2019年年底,大橋將建成通車。
楊甲澤心心念念的是他家鄉的冰脆李、甜橙什么時候能賣到云南鎮雄。以前,對岸百姓雖然青睞水潦鄉的特色農產品,但要5個多小時手背肩挑才能運過去,這么一背,價格就增加了3倍多。而鎮雄縣盛產的優質煤炭要運到敘永縣,必須繞道多走近60公里。一旦大橋貫通,每車煤炭將減少200至400元的運輸成本。
等待大橋貫通的,還有大橋兩岸許許多多的百姓們。他們稱雞鳴三省大橋為“連心橋”,讓3省8縣12個鄉鎮的群眾連在了一起。
站在連接三省大橋一旁的山巒上,極目遠眺,烏蒙巍然,赤水奔流,一幅壯美的脫貧攻堅戰的長卷在我們眼前徐徐展開。這里地跨長江、珠江兩大流域,金沙江、岷江、赤水河、烏江等長江水系蜿蜒交匯;這里聚居著回族、彝族、苗族、白族等少數民族,還包括習水、鎮雄、彝良等革命老區……
放眼人類歷史和當今國際,沒有哪一個國家和地區,像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中國一樣,進行著這么一場壯懷激烈、艱苦卓絕的反貧困斗爭的大決戰,創造了驚天地、泣鬼神的奇跡。這里有多少動人的故事,這里有多少感世的傳奇!
越明年,我們將整體告別貧困,邁入全面小康社會。此景此情,讓我們不勝感慨。
——偉哉,當代中國!
——壯哉,烏蒙山傳奇!
編輯:秦云
關鍵詞:烏蒙山 扶貧 脫貧攻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