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的話：

10月25日-28日，中國醫師協會醫師志愿者工作委員會組織中國志愿醫生，赴新疆喀什開展了為期4天的健康扶貧行動。本報記者作為隨隊記者，全程參與了這項行動。在行動中，記者深刻了解了中國志愿醫生的工作狀態，也被志愿醫生的情懷所感染，因此節取其中的一天呈現給讀者。

中國志愿醫生凌鋒（右一）、胡彥兵（右二）、唐獻江（左一）與葉城縣人民醫院院長王曉澤（前排左二）交流。

志愿醫生來到新疆

“兩頭見星星?！痹谛陆κ查_展健康扶貧工作的4天4縣行程里，中國志愿醫生幾乎天天如此。

因為是醫生志愿者，是自愿來貧困地區提供技術幫扶，忙碌讓醫生們充實甚至“亢奮”。如果一天下來，沒看上幾個患者，也沒有提上幾條“有用的意見”，醫生們就會像沒完成任務一樣，悵然若失。

這是中國志愿醫生第14次全國行動，也是中國志愿醫生在新疆首次開展行動。23名志愿醫生參與了這次行動，他們來自全國各地的8家醫院，7個?？?。

在此之前，中國志愿醫生團隊已走過云南、貴州等十余省，為50多個貧困縣市的百姓送醫送技術；今年4月，中國志愿醫生團隊還出征幾內亞，在非洲開展國際醫療援助。

現在，健康扶貧是中國志愿醫生團隊的常態化行動，每天的行動安排也已經流程化。這次的新疆站行動，自10月25日開始至28日結束。4天時間里，中國志愿醫生團隊分別在葉城、澤普、莎車和伽師4縣開展醫療扶貧工作。

葉城縣是中國志愿醫生的新疆站行動正式開始的第一站。從喀什出發，中巴車在兩邊遍布荒漠的公路上行駛4個多小時后，才能到達葉城。

從喀什到葉城的路況很好。不過，醫生們抵達夜宿的快捷酒店時，已經是10月25日的凌晨。此時，天氣微寒，天空中有星星閃爍。

“不管是不是第一次參加中國志愿醫生行動，大家都要時刻謹記，我們的初心是為了幫助病人和醫院，我們的精神是不計報酬的全力奉獻?！比胱∈掷m辦理前，志愿醫生行動的發起人——全國政協委員、中國醫師協會醫師志愿者工作委員會主任委員凌鋒用她標志性的高嗓門，又召集大家開了一個8分鐘的動員會。

說是動員，其實更多是講工作紀律。

因為是帶著幫扶的使命而來，凌鋒希望，志愿醫生的每一次行動都能夠有的放矢，都能夠實實在在地幫到患者。

見縫插針進行健康宣教

時長半小時的早座談，是志愿醫生每日行動的重要日程安排。早座談的主要目的，在于現場聽取醫院相關負責人介紹情況，以便志愿醫生更有針對性地開始當天的行動。

25日上午10:30，葉城縣人民醫院的早座談一結束，各科室的志愿醫生們便匆忙奔赴門診樓，開始上午的義診工作。

劉建平醫生來自第四軍醫大學西京醫院心內科，她是當天上午最為忙碌的醫生——

雖然當地醫生已經在接診，診室門口仍然依次排滿了患者。劉建平側身從門邊空隙擠到診療桌前坐下，目光與幾十雙等待的眼神相遇。

這樣的擁擠，劉建平并不意外。

作為工作了近40年的心內科醫生，劉建平深知雖然喀什地區居民的飲食習慣與東部地區大為不同，但心腦血管疾病等慢性病的疾病譜卻與內地相差不大，都是“居高不下”。

“相比之下，西部地區患者的服藥依從性差，這亟待改進。比如高血壓患者，一般需要終身服用降壓藥，但在喀什，患者們服藥常?！姾镁褪铡＿@樣，就更不利于患者的血壓控制，因而該地區因高血壓而導致的腦出血患者也很常見?！绷私饬嘶颊叩姆幜晳T之后，劉建平一般會借助患者慕名“外地大專家”而來的機會，見縫插針進行健康宣教。

對于服藥依從性差的患者，劉建平會詳細告知患者不規范服藥可能導致的并發癥，比如中風、失明、冠心病等，并用圖表在處方紙上依次排列出遞給患者，讓患者一目了然。在診治心血管疾病的同時，劉建平還特別注重患者心理的開導。

有位40多歲的男性患者，自1年前因急性心梗做了心臟支架手術后，走路都格外小心翼翼。他因為擔心運動會導致支架脫落，日日不安。

“合理運動，不僅不會對現有的心臟支架造成影響，還能夠改善血管內皮細胞功能，避免再次因血管堵塞安裝支架?！眲⒔ㄆ揭贿叞参炕颊撸贿呎酒饋斫虒Щ颊咭恍╁憻捫姆喂δ艿倪\動方法。

跟劉建平學著的示范動作，患者凝重的表情也終于舒展開來。

讓中醫藥在基層發揮特色優勢

由兩位中醫醫師組成的“中醫小分隊”，兵分兩路開始了上午的工作。

她們都來自中國中醫科學院，其中“師姐”鐘菊迎負責門診和查房，“師妹”孫沛澤負責村醫們的中醫適宜技術培訓。

剛到中醫病房，鐘菊迎就遇上了一個“考題”。一位因疼痛齜牙咧嘴的女性患者，被平車推進了病房。她約莫40多歲，自述是急性腰椎間盤突出發作。

“老師，此類患者你們一般怎么治療？能不能給我們演示一下。”中醫科主任米蘭卡好學，趕緊抓住機會“拜師”。

鐘菊迎也樂于施教。只見她輕輕地讓患者趴下，沒去尋找是哪側椎間盤突出壓迫了患者神經，而是用手去感知患者哪塊肌肉處于緊張狀態。找準緊張狀態的肌肉之后，鐘菊迎用類似小針刀的針刺手法對患處進行治療，患者處于緊張狀態的肌肉得以放松，疼痛瞬間緩解。

“針刺手法治療，再輔以兩三天的中藥熱敷，患者的疼痛就可以得到徹底緩解?！辩娋沼贿吀嬖V記者，一邊向米蘭卡等醫生介紹，這顯而易見的療效是因為在治療和緩解疼痛方面，中醫藥本身就具有特色優勢。

講者認真，聽者入心。在鐘菊迎講述醫理的過程中，米蘭卡等醫生則專門從白大衣口袋里掏出早就準備好的小本本，快速地記下鐘菊迎所講述的要領，生怕錯過了某個細節。

另一邊，孫沛澤的村醫培訓課，也收獲了超出預期的效果。

前來接受培訓的村醫并不多，只有31位，全部為女性，她們的年齡大約在20~35歲之間。因為年輕，這些村醫們學起中醫來并不費力，在孫沛澤講述穴位的功能主治時，她們不僅聽得津津有味，還能領略要義與孫沛澤積極互動。這讓孫沛澤格外欣喜。

值得一提的是，能夠取得事半功倍的培訓結果，臨時“翻譯”———艾克拜爾醫生功不可沒。其實艾克拜爾也是一名志愿醫生，他原本是一名軍醫，退役后創辦了喀什團結醫院。

之所以臨時擔任“翻譯”，是因為艾克拜爾了解到，前來接受培訓的村醫大都是維吾爾族人，她們多數不會講普通話，也有些人聽不懂普通話。于是，同為維吾爾族人的艾克拜爾就發揮優勢，架起了孫沛澤與維吾爾族村醫溝通的橋梁。

兩位男醫生的惜別

下午2時的自助午餐時間，志愿醫生王峰來得比其他人略晚一些。

王峰是胃腸外科主任醫師，來自北京清華長庚醫院。他的午餐時間被壓縮，是因為臨近中午時，還在現場教授阿布主任巧用CT造影技術明確診斷患者病情。

接受CT造影術演示的是一名5歲男孩，他因為排便困難被收治入院。此前，患兒的CT檢查結果顯示為巨結腸，并計劃第二天進行手術。不過，在王峰的演示之后，患兒的手術方案被取消了。

“其實，我主要是教授阿布主任針對不同的疾病，選擇不同的入口灌注不同濃度和劑量的造影劑來實施影像檢查，這樣可以達到更好的檢查效果，從而更加明確診斷。”王峰告訴記者，那名5歲患兒通過普通的CT檢查被診斷為巨結腸，但經肛門灌注造影劑CT檢查則顯示，患兒的結腸并不是特別粗，而是冗長問題更為嚴重。因此，建議患兒先服用藥物調整腸道功能，等年齡大一些再行手術評估。

治療方案被專家否定，阿布并不因為丟了面子而垂頭喪氣，相反學習起來更加虛心。巧合的是，當天下午，醫院又收治了一名急性重癥胰腺炎伴后腹膜感染的患者，阿布就利用王峰上午所教授的方法，對患者進行了CT檢查，很快就找到了造成患者感染的膿腔，并進一步明確了治療方案。

除了教會阿布使用CT造影檢查的新方法，王峰還現場教授阿布自制“黎氏雙套管”。當天晚上，阿布就利用新學的雙套管引流技術為患者控制了感染。

其實，阿布所使用的雙套管又被稱為“黎氏雙套管”，是我國著名外科學家黎介壽院士的發明，用于腹腔積液的引流。這種小管子利用持續負壓沖洗的原理，將常規的被動引流變為主動引流，既彌補了被動引流易于堵管的缺點，也讓引流更徹底更快速，從而避免患者因腹腔積液感染或幫助已感染患者在更短時間內康復。

“這一天，我受益匪淺?！毕挛缢蛣e王峰時，阿布依依不舍地重復著這句話。當時，他背對著太陽向醫生們離開的中巴車揮手，地面上他被斜陽拉長的影子，就像一枚深扎在土地里的種子，根系越來越深，越來越長。

王峰也表示，他與阿布已經成為微信好友，以后他還會竭盡所能為阿布提供技術指導，他本人，也還會再來喀什，再來葉城縣人民醫院奉獻自己的力量。

買買提力·艾沙醫生有了工作站

志愿醫生買買提力·艾沙也是一名維吾爾族醫生，他來自新疆醫科大學第一附屬醫院神經外科，是凌鋒的學生，也是新疆介入神經放射技術的開拓者之一。

與多數志愿醫生新疆站的行動不同，買買提力·艾沙除了常規的義診、查房、病例討論和示范教學之外，還在葉城縣人民醫院設立了工作站。

“設立醫生工作站的目的，是跟基層醫院建立長期穩定的幫扶關系。這種幫扶，既有后續基層醫院需要時我們下到基層，也有我們努力創造條件為基層醫生提供去上級醫院進修學習的機會?！辟I買提力·艾沙告訴記者，他和同為本次活動志愿醫生的更·黨木仁加甫主任有一個共同的夢想———在新疆的每一個縣級醫院，都能夠建立一個基本成熟的神經外科。

這個夢想，與新疆的疾病譜和國家的分級診療制度相關。

“新疆心腦血管疾病高發，因心腦血管疾病而導致的腦出血患者眾多，他們不能輕易轉院，是‘走不了的病人’。另一方面，因脊柱脊髓問題而導致腰腿疼患者也很常見，這類患者一般不愿意轉診到喀什或者烏魯木齊就醫，他們是‘不想走的病人’。而我們的基層醫院要托住這兩類病人，就需要一個基本成熟的神經外科，這就是我們倡議縣級醫院發展神經外科的初衷?！辟I買提力·艾沙強調，主要依靠當地醫生把縣級醫院應該發展的科室發展起來了，才是真正為當地留下了“不走的醫療隊”，國家的分級診療政策落實才進而有了保障。

凌鋒鼓勵買買提力·艾沙這樣的醫生在省屬轄區內的下級醫院設立工作站。因為，這樣操作便利的點對點幫扶工作站越多，基層醫院和醫生所能夠獲得的持續幫助就越多，貧困縣域居民的就醫需要能得到的滿足就越多，百姓因病致貧、因病返貧的問題就能得到更大程度的解決。

買買提力·艾沙醫生工作站的成立儀式，在日工作總結座談會結束時舉行。儀式之后，志愿醫生們結束了在葉城縣人民醫院的工作，驅車前往澤普縣。

凌晨的急救

雖然離開了葉城縣，但對于卡合爾曼·卡德爾、劉思祎、周馬丁等幾位神經外科的志愿醫生來說，這一天的工作還沒有結束。4個多小時之后，澤普縣人民醫院的一臺急診手術，把打算休息的他們重新召回到手術臺。

此時，大約是25日晚上11點半。

需要進行急診手術的是一位21歲多發傷男孩，他駕駛摩托車不慎與機動車相撞，被甩出去幾米遠。初步檢查發現，傷者的后枕部和左側眉弓上面都有幾厘米的裂口，CT的影像檢查則顯示患者有輕度顱腦損傷。依據這些檢查指征，澤普縣醫院神經外科的醫生們計劃為患者實施保守治療。但為了保險起見，他們還是呼叫了第二天將來醫院義診的志愿醫生們。

買買提力·艾沙、卡合爾曼·卡德爾及胡彥兵等醫生來到急診室發現，患者已經陷入輕度昏迷狀態，而既有的檢查結果與患者的狀態卻不能吻合。是不是檢查結果有問題？略加沉思之后，買買提力·艾沙建議重新為患者進行一次顱腦CT檢查。

為讓檢查結果更加精準，買買提力·艾沙親自到CT室調試軟件，并對CT圖像進行重建。新的檢查結果發現，傷者不僅有多發性的骨折，還伴有嚴重的顱內出血，需要緊急進行開顱手術。

“檢查結果出現明顯差異，并不是因為第一次CT檢查的方法不對，而是因為患者進行第一次CT檢查是在受傷后半小時，此時患者的顱內出血還不嚴重。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患者的病情在惡化，顱內出血量在不斷增加，此時如果再行保守治療，患者就可能有生命危險，或者保住生命也留下了較為嚴重的后遺癥?！辟I買提力·艾沙向記者介紹。

“立即實施開顱手術！”綜合討論了傷者病情之后，買買提力·艾沙當機立斷。

卡合爾曼·卡德爾擔任了主刀醫生，劉思祎、范雁東、周馬丁以及當地醫院的幾位醫生配合。手持手術刀，卡合爾曼·卡德爾動作嫻熟而精巧，僅1.5小時就帶領團隊完成了手術。這個手術時長，讓澤普縣人民醫院的醫生們嘆服，因為較他們常規的手術時間縮短了至少一半。

這同樣是一臺示范手術。從進一步的CT檢查，到手術方案的制訂以及手術過程中的具體操作，志愿醫生們都向基層醫生進行了詳細的講解。

當患者被送回病房時，卡合爾曼·卡德爾等志愿醫生也走出了手術室。他們沒人抱怨時間太晚，而是彼此心領神會地一笑，算是為當日的工作畫上句號。

而此時，已經26日凌晨5點多鐘，新一天的工作即將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