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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春圖》背后的“古跡衛(wèi)士”
終于,在此次故宮“石渠寶笈”特展中初次見到了久違的展子虔《游春圖》。站在真跡面前,在感嘆距今1400余年畫作能如此精妙絕倫之外,不自覺想了很多……
宮中“石渠寶笈”特展之所以空前火爆,張擇端的傳世名作《清明上河圖》功不可沒。非美術專業(yè)的朋友們自然想前來一睹這幅久負盛名的國寶風采,而對于美術圈的行家們而言,展出的精品又豈止《清明上河》?如現(xiàn)存最古老的紙本國畫,韓滉的《五牛圖》;展現(xiàn)魏晉書風的僅存真跡東晉王珣《伯遠帖》;又如李公麟手繪千馬百人,氣勢恢宏的《臨韋偃牧放圖卷》,隨便拿出哪一張價值都不遜于《清明上河圖》。當然,還有隋朝大畫家展子虔的《游春圖》。
毫不夸張地說,展子虔的《游春圖》隨便放在我國任何一家博物館中,都是當之無愧的鎮(zhèn)館之寶,因為它有著太多的唯一性:最早的青綠山水;畫家唯一一幅存世的作品;我國現(xiàn)存最古老的山水卷軸畫……單憑任意一項都將順理成章地被歸位國寶之列。《游春圖》描繪的是貴族們游春時的情境,以咫尺之距欣賞這幅傳世經(jīng)典,畫中描繪水波紋之細致,人與大自然關系的和諧,時至今日仍覺氣韻生動,色彩更是厚重濃艷如初,全然不覺此畫已有近1500年的歷史。隋代《游春圖》的創(chuàng)作,開啟了我國青綠山水之源,也標志著山水畫即將步入成熟期。想同期的西方世界剛剛步入中世紀,繪畫藝術遠未發(fā)展成型,我們的先人已將山水人物,遠近高低層次等處理得如此妥帖,真正做到了方寸之間氣象萬千,蔚為大觀。現(xiàn)如今,全球一體化的發(fā)展進程導致世界大同,隨著城市建筑日趨千篇一律,拿什么來證明我國獨一無二的人類文明?值得慶幸的是,除了長城等物質文化遺產(chǎn)之外,我們還有如《游春圖》此類代表著人類審美與思想最高境界的書畫藝術瑰寶。
然而,我輩后人今天仍能在故宮的特展中欣賞到這幅國之珍寶,則必須要感謝一位已經(jīng)故去數(shù)十載的,視字畫名跡甚至高于生命的大收藏家,“游春主人”張伯駒先生。
就在去年,一部名為“The Monuments Man”(譯為“古跡衛(wèi)士”)的好萊塢影片曾在世界范圍內引起關注。這不是一部靠奪寶探寶來吸引觀眾眼球的典型好萊塢商業(yè)大片,相反,由喬治·克魯尼,凱特·布蘭切特,馬特·戴蒙數(shù)位影帝影后加盟的影片則是一部以保護藝術品為主題的作品。故事取材于二戰(zhàn)結束尾聲時的史實,在希特勒不可一世的版圖中,他堪稱最囂張的計劃便是將各國的藝術瑰寶悉數(shù)掠奪至他度過童年和少年美好時光的奧地利林茨,并在此興建一座世界上最嘆為觀止的博物館。當希特勒在二戰(zhàn)戰(zhàn)敗準備逃回德國時,所有被他搜刮搶掠的藝術珍品也將被集中帶回。為了將所有稀世珍寶據(jù)為己有,他還特意頒布了一道“尼祿法令”:若他自己身遭不測,納粹德國將遵命摧毀所有文物。為了能使所有珍貴文物“完璧歸趙”且避免更多的歷史遺跡和文物在戰(zhàn)亂中慘遭滅頂之災,由幾位美國藝術史及文物考古學專家組成小分隊不顧自身性命安慰飛赴一線戰(zhàn)場挽救被希特勒掠奪的藝術品。而當我在影片中看到那些“古跡衛(wèi)士”寧可犧牲生命保護那些人類藝術瑰寶之時,腦海中首先想到的,竟是我曾經(jīng)讀過的一段張伯駒先生的史料。
抗日戰(zhàn)爭期間,為避免傳世國寶陸機《平復帖》流失海外,張伯駒先生變賣家產(chǎn)將這幅存世最早,堪稱“中華第一帖”的墨跡法帖重金買回。即便在他被歹徒綁架生命堪憂之際,依舊關照夫人潘素“寧死魔窟,絕不允許拿《平復帖》來贖身”,以至受困于綁匪處八個月之久。待贖身脫離虎口之后,為保國寶安全,他與夫人又將《平復帖》等傳世字畫逐一縫在被子里帶出早已淪陷的北平。僅張伯駒先生為一幅《平復帖》所付出的心血,他就無愧于我國“古跡衛(wèi)士”的稱號,更何況他又豈止拯救了一幅國寶?
今天陳列于故宮武英殿“石渠寶笈”特展中的《游春圖》則是張伯駒先生為避免國寶流失海外又一載入史冊的壯舉。當清末溥儀退位逃出京城時,曾隨行攜帶大量古玩字畫,致使國寶散落民間,其中就包括這張展子虔的《游春圖》。待到抗日戰(zhàn)爭勝利后的1946年,張伯駒先生得知這幅被譽為“國寶中的國寶”落到了北平古董商人馬霽川手中,便執(zhí)意收購。對于畫作當年錯綜復雜的歸屬問題,交涉過程中的一波三折及購買畫作最終的成交額,眾說紛紜各執(zhí)一詞,非本文重點暫不詳述。但被歷史蓋棺定論的史實,則是張伯駒先生忍痛割愛,將已寓居多年的,原清宮太監(jiān)李蓮英的舊居弓弦胡同豪宅出售,連帶夫人潘素的陪嫁首飾一并變賣籌款,最終憑一己之力使得國寶《游春圖》避免了流落海外或再次遺失民間的命運。
待張伯駒先生成功收購《游春圖》之后,無數(shù)人愿以高價求購,他都拒絕出售。因為他始終認為,這幅“國寶中的國寶”必須歸國家所有,讓子孫后代都有機會欣賞到中華民族的文化瑰寶。于是,當1956年國家號召買公債時,手中已無現(xiàn)錢的張老與夫人潘素毅然決然地將陸機《平復帖》,杜牧《張好好詩》、范仲淹《道服贊》、黃庭堅《諸上座帖》等八件古代書畫精品無償捐贈國家,所得款項全部用于購買公債。隨后,他又將這張稀世珍寶《游春圖》以原價轉讓給國家,由國家文物局收購后調撥給故宮博物館,歷經(jīng)數(shù)十載的流離最終得以“完璧歸趙”。時至今日,我輩后人能夠在全城熱捧的“石渠寶笈”特展中所欣賞到的,早已不僅是我國現(xiàn)存最古老的山水畫卷,而是這幅作品1400多年來顛沛流離的歷史,以及張伯駒先生傾盡家產(chǎn)力保傳世遺珍的心血。
一幅《游春圖》代價幾何?足以讓張伯駒先生一夜之間從豪門巨富變得債臺高筑。要知道他可是民國時期與張學良,袁寒云,溥侗合稱“四公子”的貴族,被譽為“京城第一大玩家”,卻為了一幅畫能夠傾盡家產(chǎn),斷然舍棄衣食無憂的富足生活。想古今中外,無數(shù)英雄大師栽倒在從富可敵國到貧困潦倒的生活與心理的雙重落差之下,更莫談張老不是沒有選擇被動地接受命運的安排,而是主動決定放棄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生活條件,僅是源于對傳統(tǒng)字畫的癡迷,對國寶發(fā)自肺腑的珍視以及他對民族文化遺產(chǎn)的深刻認識。試問,有多少人有這等魄力和決心?還有比這壯舉更讓人感動的愛國主義教育么?
隨著全民對“石渠寶笈”特展的熱捧,公眾對于傳統(tǒng)經(jīng)典藝術日益增長的關注與熱情的確稱得上是一個可喜的現(xiàn)象。盡管絕大多數(shù)觀眾今天仍是為了《清明上河圖》而將平日里門可羅雀的武英殿擠得水泄不通,但這也可以理解,畢竟全世界幾十億人飛赴巴黎盧浮宮也多半是為了在《蒙娜麗莎》前拍張照片到此一游。但相信在不久的將來,隨著全民藝術熏陶的普及化,更多精彩專題類展覽的陸續(xù)呈現(xiàn),公眾終究會將關注的焦點由一幅作品轉向更多國之珍寶。屆時,《游春圖》的無價與張伯駒先生的傳奇經(jīng)歷定會被更多藝術愛好者所銘記。對于一個國家而言,個體的力量堪稱渺小,曾經(jīng)富甲一方的“游春主人”也最終落得個潦倒而逝的悲涼結局,但其傾盡萬貫家財所換來的卻是對后世子孫難以估量的影響,因為我們依舊能親臨現(xiàn)場通過實物感受我國文明的偉大與不朽。一幅藝術作品的存世,除了其自身的不菲價值,還是民族文明曾經(jīng)存在的歷史見證,博學多才的一代名士張伯駒先生顯然深諳此理,此乃《游春圖》之福,更是國之幸也。
編輯:陳佳
關鍵詞:《游春圖》 背后的“古跡衛(wèi)士” 石渠寶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