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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待與責任
——專訪昆曲表演藝術家蔡正仁先生
編者按:
“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一部昆劇《牡丹亭》,幾百年來傳唱不衰,在昆曲發展的每個重要節點,都不乏它的身影。2014年12月13、14日,北京天橋劇場,“名家傳戲———2014全國昆曲《牡丹亭》傳承匯報演出”首場大師版《牡丹亭》讓觀眾們沸騰了。大師版匯集18位昆曲老藝術家:張繼青、蔡正仁、侯少奎、岳美緹、梁谷音、汪世瑜、張洵澎、沈世華、石小梅……一個個戲迷們耳熟能詳的名字,他們都已年屆七旬,其中最年長的張繼青先生76歲,最年輕的石小梅先生也已65歲。這么多“熊貓級”的昆曲老藝術家同臺獻藝,可謂“昆曲史上頭一回”。大師版之后,全國七大昆曲院團陸續上演七個不同版本的《牡丹亭》,對昆曲在新時期的傳承發展有深遠的影響。本報記者為此專訪了大師版《牡丹亭》藝術監督蔡正仁先生。
人物介紹:蔡正仁先生是著名昆曲表演藝術家,第八、九、十屆全國政協委員,近日獲得第六屆上海文學藝術獎“杰出貢獻獎”。雖然已年過70,蔡先生依然活躍在昆曲傳承的第一線,一方面仍在舞臺上為觀眾奉獻精彩演出,另一方面把自己多年藝術積累傳授給學生。
和昆曲始終在一起
學術周刊:蔡先生您好!大師版《牡丹亭》上演后,掀起了一次昆曲的熱潮。此次演出共有14出,7位杜麗娘、4位柳夢梅輪番上場,老藝術家們師承不同、來自不同院團,但演出效果卻很和諧,從藝術上是如何把握的?
蔡正仁:大師版《牡丹亭》把這么多老藝術家集合在一起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它能夠成功有很多因素發揮作用,但最重要的因素我想還是昆曲那種非常微妙的藝術魅力。藝術家們來自不同的院團,地區差異也很明顯,但為了共同的目標,能夠發揮各自特長,同時又不會越雷池一步,不會離開藝術本體發揮。能做到這一點是因為昆曲藝術的博大精深,它豐富的內容和嚴格的藝術規律即帶給我們無限的想象力,又在藝術本體上加以規范,始終在昆曲藝術的范圍內。這次演出排練時間并不很充足,但在有限的時間內,通過大家的努力,整體演出效果很協調。其他劇種要以這種形式表現可能會有困難,但對昆曲來說,很自然就形成一種凝聚力,這也是昆曲藝術的魅力。如此,觀眾可以得到非常廣泛和豐富的藝術享受。
學術周刊:有觀眾看了表演后贊嘆說,“藝術是沒有皺紋的”。雖然老藝術家們身體不如從前,但還是以豐厚的藝術表現令觀眾如癡如醉。怎么能夠保持得這么好?
蔡正仁:我想首先是熱愛,對昆曲有深厚的感情。這次演出的一些老藝術家已經離開舞臺很多年,為什么要冒這么大風險重新走上舞臺?沒有熱愛是不會有力量的。雖然離開了舞臺,但老藝術家們并沒有離開昆曲,他們或者教學生、或者從事跟昆曲相關的活動,始終與昆曲在一起。此外,要保持藝術水準,離不開練習,這其實也是因為熱愛。要想藝術之樹常青,就需要好的藝術狀態。簡單來說,昆曲表演首先要唱得好、念得好,要有個好嗓子。但好嗓子來自于平時不間斷的練習,如果有間斷,演出時嗓子根本不聽你的話。
拿我自己來說,我現在演出還比較多,除了演出之外,我不斷教學生。每次教學生都相當于自己又復習了一次,因為教學生不是簡單地示范,而是一點一點地分析,講清楚為什么這么唱、為什么這么做。
除了上面說的,還離不開昆曲行當的魅力,在別的藝術門類里,當你白發蒼蒼時還去演年輕人談情說愛就要鬧笑話了。而昆曲不一樣,昆曲藝術的魅力賦予演員長久的狀態,別看我們現在都是古稀之年,到了臺上,我們就忘了自己,我們就是青春年少的柳夢梅、杜麗娘。
人的藝術人的傳承
學術周刊:不同的藝術家對于劇目有不同的演繹,在大師版《牡丹亭》中,這種體會更加清晰。昆曲自有其程式,在表演中要處理好技與藝的關系。從昆曲發展來說,這也對應著規范與創新的關系,您對此如何把握?
蔡正仁:我要說這就是昆曲藝術。我先問一個問題,昆曲是通過什么形式表現出來的?昆曲是人的藝術,通過人來表現。你叫蔡正仁,蔡正仁的表演就有他自己的風格和形體。如果換了一個王正仁,那看起來肯定不一樣。這也正是觀眾喜歡看的地方,如果他看了半天,發現7個杜麗娘都是一個模子,他就沒興趣了。昆曲的程式是規范化,但絕對不是死板和限制發展的。比如說我的老師是俞振飛、沈傳芷,但我絕不是俞振飛和沈傳芷老師的翻版,我繼承他們的藝術,形成我自己的風格。風格不是一朝一夕所得,需要經過長年的積累而形成。人總有長處、短處,我在舞臺上表演,一定是把短處藏起來,發揮長處,慢慢有所得。我在全國很多昆劇院團都有學生,他們的表演跟我也不一樣,藝術就是這樣逐漸發展的。
學術周刊:昆曲通過人來表現,那么昆曲的傳承呢?
蔡正仁:昆曲要以發展求生存,這個發展只能是靠人去發展。你看我現在是昆曲的非遺代表性傳承人,但只是這個名頭沒有什么用,關鍵要有所作為,采取具體措施,發揮傳承人的作用。不管是搶救、保護、挖掘昆曲劇目,都要培養出優秀的接班人,都得靠人,所以歸根結底,人的問題是最重要的。
昆曲以人來傳承,老師把學生教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教了很多學生,我也想教好學生,但并不一定能物色到合適的苗子,老師和學生要合得上。有些學生很用功,但某些方面條件不太好;有些學生各方面條件好、卻又不夠用功。有些戲又是需要經過一定的舞臺實踐、到了一定的年齡,才會真正領悟。有時不到這個火候,總覺得這兒或那兒稍有欠缺,要各方面都體現得好那很難。人本身就是復雜的綜合體,所以昆曲的傳承不能看得簡單,需要人的努力。
齊心合力的“大昆曲”
學術周刊:全國有七個昆劇院團,彼此之間交流很多,本次大師版《牡丹亭》就是一次突出的表現,有人說這是“大昆曲”,您怎么看?
蔡正仁:我很贊同這個看法。其實昆曲從它誕生之時就是大昆曲,不能因為我們現在說大昆曲就認為以前是小昆曲。近代以來一兩百年時間里,昆曲遭到各方面的破壞,有客觀破壞,也有人為破壞,使大昆曲遭到了很多的干擾,可以講在新中國成立前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但昆曲并沒有消亡,它以頑強的生命力獲得重生,幾經坎坷,煥發光彩。這段歷史充分告訴我們,如果現在不好好重視,不齊心合力,昆曲還是會出現危機。所以提倡大昆曲的精神很有必要,教導我們每一個昆曲人,在昆曲的傳承和發展中必須要有全國的全局觀念,不只是某一個人、某一個劇團的利益。這就好像我們的中國是一個大中國,不是某個局部的小中國,要促進和諧團結的大中國的發展。
學術周刊:昆曲的確如您所說幾經坎坷,自2001年5月18日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為“人類口述和非物質遺產代表作”后,昆曲在近些年亮點頻出,您怎樣評價昆曲現在的發展?
蔡正仁:現在昆曲處在一個很難得的發展時期,昆曲有那么多的觀眾,熱情踴躍,其中最令人高興的是還有很多年輕觀眾。我們曾經做過一些問卷調查,昆曲觀眾里年輕觀眾的比例很高,這也反映出古老的昆曲藝術在今天充滿了活力。說句心里話,我做夢都沒有想到,我以前一直以為,我是看不到這一天的。不過,我始終有個堅定的信念,昆曲這個劇種一定有光輝的前程,也許不在我這一代,但我們的后代可以遇到。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么快,我真的高興,我現在常常情不自禁地對著俞振飛老師、沈傳芷老師的照片,告訴他們,你們的夢想已經實現,你們的學生我看到了。大師版《牡丹亭》是空前的,但一定不是絕后的,以后昆曲也許還有更多令人興奮的情況,值得期待。
我現在很懷念我的老師們,我們能有今天,是老師給予的,是他們全心全意的傳授。所以我深深感到,雖然已經是70多歲的老人,但肩上的擔子很重。我們有這個責任,像前輩老師那樣去教導學生,利用還有的時間,盡自己的最大努力,培養好下一代,使他們成為名符其實的昆曲人,使昆曲更加興旺發達。
編輯:付裕
關鍵詞:期待 責任 昆曲 牡丹亭 蔡正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