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半農所攝章太炎65歲肖像，附印于“章氏叢書續編”之《新出三體石經考》卷首，后被用作章氏北平追悼會標準遺像。

“章氏叢書續編”中的章太炎肖像

這張劉半農所攝章太炎65歲肖像，曾被用作由錢玄同等操辦的北平章太炎追悼會會場上懸掛的標準遺像，在蘇州章氏國學講習會印行的《制言》雜志第25期“章太炎先生紀念專號”上，也被視作標準遺像，附印于卷首，以資紀念。直至章太炎逝世10年之后，1946年6月，由上海永祥印書館出版，章氏弟子沈延國所著《記章太炎先生》一書之中，這張章氏遺像，仍被鄭重其事地弁于卷首，被視作章氏晚年頗具代表性的一張“標準照”。

章太炎遺像的兩個版本

1936年9月4日，錢玄同與一眾章門弟子，在北平孔德學校里舉辦了章太炎的追悼會。次日（9月5日），錢玄同對著先師遺像，追憶感慨了許久，寫下了一組三則題記，總題為“題先師章公遺像”。

這組題記的最后一則，提到一張劉半農所攝的章太炎肖像照片。由于當時劉、章二人俱已亡故，睹照思人，照片中的肖像乃先師遺像，而拍攝者又為昔日故友，不禁感慨萬分。為之寫下了如下題記：

二十一年二月，章公自上海至北平。四月，在國立北京大學研究所國學門講學。此像為亡友劉君半農（復）所手攝，時公年六十五歲。二十五年九月五日，弟子錢玄同敬志。

值得注意的是，這張章氏“標準照”曾有兩種“版本”行世。照片圖像本身當然是完全一致，并無任何差異；兩種“版本”的差異主要是體現在，照片拍攝者劉半農與紀念者錢玄同，曾在照片左右兩側各有題記。這兩種“版本”的章氏“標準照”，曾在章氏生前死后，各自出現在兩種不同性質的出版物上，令后世讀者觀之頗感興味，不禁為之探究再三。

僅就筆者所見所知，這張照片的拍攝者劉半農曾于照片左側題記，文曰“太炎先生近影 廿一年春后學劉復敬攝（鈐印：劉）”，此即為附印于《制言》雜志第25期“章太炎先生紀念專號”上者。而錢氏則曾于照片左右兩側題記（為劉復代筆題記），文曰“太炎先生六十五歲小像”，“民國廿一年四月八日劉復敬攝”。帶有這一錢氏題記的章氏照片，曾附印于“章氏叢書續編”的《新出三體石經考》一書卷首。

顯然，錢玄同題記所透露出的歷史信息更為確切，書寫款式也更為考究，且還是以拍攝者劉氏的口吻，后來題寫上去的。如此這般的題記之后，這張章氏照片，被附印于《新出三體石經考》一書卷首，究竟又有何意味呢？此舉或仍是一種追懷先師之紀念？

其實不然。須知，此書與“章氏叢書”正續編中所收入的所有章氏著述的印制款式，都有著明顯差異。首先，這部章氏著述的所有文字，均為錢玄同手書上板，再精心刻印而成，絕非一般宋體或仿宋體刻字風貌，可與之相比擬。而此書于1933年在北平印成，當時章氏尚健在，顯然，弁于卷首的這張章氏照片，還并不是作為“遺像”使用的。可以想見，此舉應當是表達著錢氏本人對其師章氏的致敬之意，也表達著為其師于1932年赴北平講學的紀念之意。

該書印成3年之后，曾弁于卷首的這張章氏照片，復又被錢玄同用作了為先師在北平舉辦追悼會，以及后來發布于《制言》雜志“章太炎先生紀念專號”上的標準遺像，這番世事無常的轉變，怎不令錢氏因之扼腕唏噓，怎不令錢氏為之感慨萬千。于是乎，在操辦了章氏北平追悼會的次日夜里，錢氏撫看先師遺照，不禁百感交集，強撐病體寫下了這么一則“題先師章公遺像”。

劉半農現場拍照

言及于此，自然還有必要約略回顧一下，晚年寓居蘇州的章太炎，于1932年春赴北平講學的大致歷程及相關事跡。

據考，“一·二八”事變爆發、淞滬抗戰開啟之后，章太炎目睹日軍侵略暴行之下，民族危機空前嚴重，憤激之下，由滬北上，決意要為全民族統一抗戰奔走呼吁，聯絡各方力量。先是與張學良面晤，后又赴天津與段祺瑞商談，力主奮起抵抗外侮，堅決抗擊侵略。2月29日，由天津至北平，3月24日曾赴燕京大學講演，題為《論今日切要之學》。此次講演，乃是以評述明清兩代學術利弊為切入點，判定這兩代的學問，“都是不切要，不足為今日所取法”的，借此號召青年洞察目前的社會經濟與歷史之演進，奮發圖強，以拯救國家之危亡。

一周之后，3月31日，章太炎又至北京師范大學，為該校研究院歷史科學門，以及文學院的國文系與歷史系學生講演，題為《清代學術之系統》。此次講演，與一周之前在燕大講演中所評判的清代學術略有不同，在判定清代詩詞文學“均難獨樹一幟”之后，轉而稱贊清代學術頗有可取之處，“如小學、經學、史學、算學、地理學等，均甚有成績”。

十余日之后，據《錢玄同日記（整理本）》中冊第856頁記載，1932年4月18日，這一天午后，錢玄同與劉半農一同乘車，去請章太炎赴北大講演，“蓋中國文學系及研究所國學門請他講《廣論語駢枝》也”。此次講演，因為章氏一口浙江話的方言口音，聽講者大多聽不明白，故仍請錢玄同作“翻譯”，魏建功又將講演要點“寫黑板”；下午“四時講”，“講了一個多鐘頭畢”。

兩天之后，4月20日，這一天下午二時許，錢玄同又與馬幼漁一同乘車，再度請章太炎赴北大講演，“四時至五時許，仍未畢”，后“當續講一次”。

又過了兩天，4月22日午后，錢玄同與馬幼漁、劉半農一道，第三次請章太炎赴北大講演，“四時起講，至六時畢”。

本文前述那張曾弁于《新出三體石經考》卷首的章氏照片，后來又被錢玄同用作了為先師在北平舉辦追悼會，以及隨后發布于《制言》雜志“章太炎先生紀念專號”上的標準遺像，就正是章氏赴北大講演“廣論語駢枝”期間，由一直陪同前往的劉半農所拍攝的。（肖伊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