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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次從0到1,“大國工匠”何少華:只為筑起核安全的厚墻
▲“守護核安全”,深深烙印在每一位核電人的心中。
四月的海鹽草長鶯飛,依山傍海的秦山核電基地,新綠環繞,青翠欲滴。19日上午,我們在何少華技能大師工作室門口見到了一身休閑服,風風火火朝我們快步走來的何少華。朝他揮手打了個招呼,他邊笑著回應,邊抱歉改了時間,打破了想象中嚴肅少言的“工人院士”形象。
說了句“等我一下,換個工裝”后,便不見人影。兩分鐘后,身著中國核電藏藍色工裝的何少華出現,渾身散發出的活力和能量,讓人難以想象四小時前,他剛從秦山第三核電廠出來,經歷了一整夜的高強度工作。
為了保證20日碳-14同位素的順利出堆,18日下午四點,已經工作了8小時的何少華進廠,做最后的調整安裝。“給我24小時,但我省出來了12個小時,今天早上5點出廠,所以可以和你們聊天了。”
與時間賽跑,迅速響應,是核反應堆維修技術工人何少華工作的日常。
選擇:泡資料室、吃百家飯的年輕人
1995年,22歲的年輕人何少華畢業后,來到了被譽為“國之光榮”的秦山核電,但這并非機械制造系出身的他第一選擇,“因為擔心有輻射,當時我對放射性還不理解”。
在機械制造方向找到工作后,他告訴了系主任,“他打電話問了(我工作的)情況后,說‘你還是去秦山吧’。”何少華所在的南京工業學校(南京工程學院前身之一)有核工業的傳統,受到家國情懷與核電行業師兄們的影響,他決定聽系主任的話,投身核電事業。
但作決定前,“經歷了一個克服恐懼,主要是克服無知的循序漸進的過程”。因無知而生畏,是大多數和何少華一樣不了解核的人的心情,但在核電站工作近三十年后的他表示,“很驕傲能成為‘國之光榮’的捍衛者”。
作出選擇后便從內心真正接受,是何少華的工作哲學。他引用維克多·弗蘭克在《活出生命的意義》中的話,“生命對每個人都提出了問題,他必須通過對自己生命的理解來回答生命的提問。”被分配到核反應堆本體檢修和裝卸料操作的核心崗位,并未讓他產生畏縮或是放棄的想法,而是“開始自主地想我要干這件事,需要掌握哪些東西,不會去考慮別的”。
當時,面對只有一個反應堆,每14個月左右才能接觸一次停堆換料大修,基本需要5—6年才能看完反應堆維修全工藝流程的情況,何少華開啟了“吃百家飯”的快速成長之路。除了跟著自己的師傅學習基本功,“我開始查閱大量和裝備、調試、設計相關的文件,了解技術規范和設計本意。當時我們是兩班倒,因為我迫切地想了解未知的東西,所以干完一個班,盡可能再延長一些時間,留下來看沒看到的關鍵地方。”
檢修部的資料室藏有豐富的接近現場的調試資料。沒有那么多現場可去,何少華就來泡資料館。資料室的阿姨,每次看到他來借書,高興得眼里放光,鼓勵他好好學。“在資料里能看到一些曾經沒看到過的問題,以及前輩們是怎么處理的,可以給我們后面的維修很多借鑒。”他兩次強調“勤奮”:“你要勤奮地做記錄,把一些融會貫通、相互關聯的東西放在一塊做筆記。至少你要比別人更勤奮,更深地去學習,才會加速你的成長。”
1996年,第一次參加大修的何少華看到了前輩們自主解決反應堆水池水下燈爆裂的非預期異常問題,他心中的專注研究特種維修技術的夢想開始萌芽。他追隨著核電站前輩執著專注、追求卓越的工匠精神,一點一點地吸收核電從建設、調試到維修的知識與經驗。核電站的每個單位都在提供有形或無形的幫助,何少華覺得“好像人人都在扶持你成長一樣” 。兩年后,“吃百家飯”的他全面掌握了堆本體和裝卸料領域的維修技術和維修工藝,唯才是舉的秦山核電破格將其提升為維修班組技術員,讓新人何少華備受鼓舞。
而1998年著名的“T6事件”(堆芯吊籃下裝部件故障),不僅是核電行業一次轉折性的事件,亦讓參與此次維修的何少華打開了一扇“高輻射環境下特種維修技術”的窗戶。秦山核電在嘗試用內窺鏡進入反應堆檢查故障時,無奈設備不到一分鐘就“罷工”了,為了避免更大的損失,只好國際招標進行T6維修。當時,25歲的何少華已開始帶徒弟,作為帶班負責人,他陪著國外公司的工程師去現場勘測。通過近一年的觀摩、學習,他從這場付出高昂代價的維修中意識到,必須建立起我們民族核電自己的特種維修體系。
“一直到2003年,快10年的時間里,我們一直在彌補著從設計、制造到安裝的一些問題。”十年磨一劍,從特種維修技術在心中萌芽到堅定目標,再到突破空白、建立標準,何少華和他的團隊也用了10年時間。
決心:面對空白,你只能從0到1
1991年,秦山核電并網發電后的15天,我國與巴基斯坦簽訂了成套出口30萬千瓦級堆型機組的合同,恰希瑪核電站成為我國第一個出口的核電項目,被譽為“南南合作”的成功典范。而民族核電要實現全面出海,除了設計制造出口,離不開全壽期的運行維修保障。
“從核大國到核強國,你必須能夠完成(出口核電站的)保駕護航,真正做到走出去。”從1999年就去巴基斯坦參與調試的何少華,連續參加了恰希瑪核電站的5次停堆換料大修,“我們花了5個大修,手把手教會了巴基斯坦人逐步建立起他們自己的體系”。在數次“為國出征”中,令他印象最深刻的,莫過于2008年恰希瑪核電站的水下特種維修。
這段“像打仗一樣”的經歷,何少華仍歷歷在目。2006年底,何少華接到了恰希瑪核電站輻照監督管水下修復工程(C-1水下修復)的任務。在國內水下修復技術尚處于空白的狀態下,要在國外核電專家都認為不可能的一年半內,不僅實現從0到1的技術攻關,還得完成出海驗證,無疑是委重投艱。但“事業高于一切,責任重于一切,嚴細融入一切,進取成就一切”,何少華決定迎難而上。
以現場實施的時間2008年8月為起點,何少華倒排所有的工作計劃。在恰希瑪核電站萬里之遙的秦山核電,項目團隊開始了模擬環境下的實驗,思考、設計、建模、制造、安裝、調整……在一次次的循環往復中,他們始終秉持著“四個一切”核工業精神,以“大國工匠”的執著專注、精益求精,于2008年6月份完成了所有演練。項目副總經理、技術負責人何少華和項目組一起,啟航奔赴恰希瑪。
“我記得非常清楚,2008年8月8日,在北京奧運會開幕式的同一時間,我們在現場開工。”何少華激動地說起這個因為三個小時時差帶來的特別緣分。奧運健兒在賽場為祖國拼搏爭光的同時,中國核電人也在為民族核電事業譜寫新的篇章。雖然在國內做過完整實驗,但現場仍有各種突發和意料之外。為了按時交付這一艱巨任務,項目團隊進行三班倒,連續4個月日夜奮戰在一線,最終成功完成C-1水下修復。
“里面有很多幸運的故事,老天爺比較照顧我們。”他笑道。但我們深知,沒有千百次考慮所有可能出現情況的演練,“幸運”是不會降臨的。他也承認,“特種維修就像打仗一樣,你沒法預測會發生什么,但我們一定要有應對的辦法。”這是一場勝利的仗。
何少華工作室,亦是核電廠特種維修技術研發中心,我們看到了這次水下維修的現場圖與技術介紹,還看到了當時1:1模擬的構件。從水下加工、傳輸定位、測量、水下保障技術,到高輻射環境水下激光表面沖擊強化技術、水下激光焊接技術,不僅填補了我國核電站堆內構件水下修復工藝技術的一個個“空白”,也為我國構建起高輻射環境下特種維修技術標準。
2010年,年僅37歲的何少華成為中核集團最年輕的首席技師,面對當時“太年輕”的質疑聲音,集團評委堅持按考評原則,既然考核通過,專業能力過硬,就沒有理由不授予這個稱號。人才、技術和能力,始終是中國核電向前發展的不竭動力。
作為本行業、本工種高技術水平的突出代表,何少華又于2014年獲得國家對高技能人才最高獎勵的中華技能大獎,成為核電行業首個“工人院士”。2015年,他受邀參加抗戰勝利70周年大閱兵的觀禮,在現場閱兵方隊震撼人心的正步聲中,何少華想到了抗美援朝的父親,也更加深刻地體認到了“中國夢”。這也成為他始終堅守在核維修第一線的原動力。他牽頭完成了《國家職業資格培訓教程——核反應堆核級設備檢修工》教材的編制出版,并主持完成核反應堆核級設備檢修工國家題庫的開發。
面對紛至沓來的榮譽,他說“我只是一個標準的技術工人”。這位技術工人還有一個英文名字“Jack Lee”,這是1998年T6維修的技術負責人給他取的。后來,何少華在美國和他共事的一段日子里,用“中國功夫”般的技術征服了他,這個李小龍和成龍的結合版名字,成為一張我國核工業技術出海的名片。
“因為你是民族核電,你只能從0到1,自己去克服(所有困難)。”這是何少華的決心,亦是所有核工業人的決心。
答案:實踐、實踐、再實踐,最后成功
從1955年1月15日,核工業誕生之日起,這份決心從未改變。
2020年,國內某核電站反應堆出現故障,在找國外團隊得到需要6個月以上修復時間的答復后,負責人找到中國核電,希望能提供技術支持,秦山核電義不容辭地承擔起民族核電彼此守望相助的責任。何少華接到任務后,帶領團隊驅車千里,在極短的時間內成功完成檢修工作,減少了停運帶來的巨額損失。“中國核電某種意義上也是指全中國的核電,任何地方出了問題我們都能解決,這不是一個很好的事情嗎?”
這支能自主解決核反應堆疑難雜癥,堪稱核電領域“飛刀醫生”的隊伍,正是來自2014年成立的何少華技能大師工作室。10年間,在秦山核電的大力培養和扶持下,工作室出了一支核電廠特種維修的高級技術人才隊伍,并具備滿足對外服務需求的技術能力。從25歲開始帶徒弟,何少華想傳承的從來不只是過硬的專業技術,更想培養核工業里像火箭軍一樣的工匠,筑起保障核安全的厚墻。這支隊伍也沒有讓他失望,不僅出現了三位全國技術能手,還培養了另一位“工人院士”戚宏昶,這也是何少華最驕傲的地方:“我不一定是最牛的,但我帶的徒弟是最牛的。”
“碳-14輻照生產靶件出堆成功!”2024年4月20日下午,從秦山核電傳出令人振奮的消息。當我們為碳-14打破壟斷,實現供應全面國產化歡呼時,背后是他們為同位素產業化生產的再一次“空白”挑戰。
2022年10月,何少華工作室接到了保護套管及生產通道技術攻關的任務。“因為反應堆在設計時沒有在堆芯安裝保護套管,所以無法在堆內直接生產。”何少華用了一個更形象的比喻解釋:“就像圍起一塊田,田地周圍要建立保障,這個東西由誰來承擔?就是保護套管。它裝進反應堆內后,再裝生產通道的管子,相當于為同位素生產創造了一塊永久的自留地。”
但難點在哪里呢?這塊自留地需要“盲裝”,而且是在布滿排管的狹小空洞里,把一根長達十幾米的套管實現精準“盲裝”,保證它在高輻射水質環境下不產生任何偏移,不對排管產生任何影響。何少華邊拿起手邊的水杯比劃,邊繪聲繪色地形容,仿佛身臨安裝現場。“因為安全是我們的底線,不能把反應堆毀了。”為了保證萬無一失,從前期現場勘測VP1觀察孔,到保護套管的研發設計,再到套管及生產通道的安裝,何少華團隊又“從0到1”開發了各種特種裝備,進行了無數次模擬演練。2023年4月,完成勘測;2024年4月,實現安裝。
“裝上保護套管和生產通道后,我們以后還會生產更多種類的同位素,比如镥-177、鍶-89、釔-90等等,而且可以在線不停堆地隨時生產。”何少華驕傲地說道,“醫用同位素的產業化生產,對民眾來說是一個極大的福音,所以我們團隊都非常積極地投入進去,在安全的前提下準確、及時地完成任務。”
“你有想過失敗嗎?”何少華坦陳,“肯定會想,所以我們要避免,這個行業不允許你出錯。核電人是相當保守的,安全是我們考慮所有問題的出發點,但在保守的前提下,需要有開創精神。”無數次從0到1填補技術“空白”,都是千錘百煉的驗證之后,在99%成功、1%可控范圍內的落地,“因為我們實踐、實踐、再實踐,從短期來說有失敗,但從長期來說沒有”。
責任重大,使命光榮。從何少華身上,我們看到了大國工匠的身影,也看到了所有核工業人的縮影。他們在“強核報國,創新奉獻”的新時代核工業精神指引下,以核安全為前提發展新質生產力,運用核技術造福民生,照亮我國核工業的未來。而在這個充滿“魅力之光”的未來里,何少華希望與更多的核維修技術工作者同行,因為“最后結果一定是成功的”。
編輯:劉乙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