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崔辰

演員蔣奇明的職業生涯中有過兩個標桿性的角色：《漫長的季節》中的小啞巴傅衛軍和《邊水往事》中的“條狗”王安全，雖都是配角，但演得流光溢彩，和主角相比毫不遜色。

蔣奇明五官很有特征：棱角分明的臉型，下頜角線條特別清晰，眼睛不大但富有神采，雖不屬“流量”類的長相，但充滿靈氣，令人過目難忘。他扮演過的最突出的幾個角色也和他善用面部特征塑造角色有很大關系：一是輪廓分明帶來的沉著冷靜，二是擅長以表情呈現內在力量，尤其是通過眼神的瞬間變化和嘴角的牽引動作帶來的力度。前者如山，穩定疏離；后者似水，變幻多元。這兩種相反的力量，成就了他在表演中亦動亦靜的狀態。

短短兩年，從無人知曉、劇場低迷期打廣告找工作的小演員一躍成為無論文藝電影、還是類型影視劇都能出演，越來越受觀眾歡迎的年輕實力派男演員；他出演的影視劇，從《宇宙探索編輯部》《漫長的季節》，到《第二十條》《我的阿勒泰》《邊水往事》《負負得正》，以及不久將上線的新劇《風中的火焰》，蔣奇明迎來了他的好時光。

從舞臺演員到為人所知：放棄就是擁有

1990年代初，蔣奇明出生在廣西南寧的一個藝術之家，父親是當地頗有名氣的彩調演員，母親在樂隊中演奏高胡。蔣奇明在少年時代愛上了表演，并順利在2011年考入中央戲劇學院表演系。雖為科班出身，但他不屬于一入行就因出鏡扮演了某個角色即被人熟知的幸運兒，從考上中戲到在《漫長的季節》中扮演傅衛軍為更多人所知，中間經歷了在劇場使勁打磨的12年。

和任素汐、陳明昊等從劇場邁入銀幕的演技派相似的是，蔣奇明從中戲畢業后將大量的工作時間投入在音樂劇和話劇的表演上。比如在音樂劇《I Do!I Do!》《幸福不等待》《謀殺歌謠》《拉赫瑪尼諾夫》《面試》，以及話劇《我是月亮》《雜拌、折羅和沙拉》《杏仁豆腐心》等中，他用形體和聲音塑造了包括邊彈鋼琴邊引頸高歌的著名作曲家拉赫瑪尼諾夫等多個舞臺形象，還拿下了第五屆華語戲劇盛典的最佳男配角。

2023年是蔣奇明又一次出道之年，這一年他從舞臺演員走向大小屏幕并為觀眾熟知。他在孔大山的《宇宙探索編輯部》中出演那日蘇一角，那日蘇是子承父業的氣象站人員，因為在荒郊野嶺生活越發疏離人群，甚至產生語言障礙，蔣奇明的氣質和那日蘇契合，演出了他如同海邊擱淺的孤獨的鯨的狀態。同年他還出演了《漫長的季節》中的傅衛軍和《天啟異聞錄》中的賀子礁。

蔣奇明有獨特的嗓音，可以大段對白流暢地演唱音樂劇，也擅長唱別具一格的爵士歌曲。悖論的是，長期聲色俱全扮演各類音樂劇角色的蔣奇明，第一個真正被觀眾記住的角色，是《漫長的季節》中的啞巴傅衛軍，而電影《宇宙探索編輯部》中的那日蘇則是個結巴。放下自身語言方面的優勢，僅靠肢體語言表達，反被更多人認同。

啞巴傅衛軍和世界的交集全部來自肢體語言。為讓角色的狀態更加真實，蔣奇明先是認真地學習了手語，并快速學習和掌握了聾啞人的身體節奏感，這種通過身體語言能夠達成神經一致的狀態，和用嗓音作為主要交流方式的普通人的狀態是不一樣的。蔣奇明還給傅衛軍設計了在打架前摘下助聽器的動作，看似無所謂的往兩邊一擰之后充滿狠勁的眼神，這些富有標志性的動作使得人物狀態鮮明深刻，那甚至是久遠的、被人遺忘的默片時代的一種表演方式：盡量用身體和表情去表達一切，用一閃而過的激情創造長久的深情。傅衛軍的愛情短暫但令人感傷，蔣奇明在表演中傳達出很強的“傷感渲染力”，像是意大利導演費里尼電影《大路》中小人物的深情和感傷。這種表演像是一面鏡子，可以照見每一個人人生中對所有不可及事物的無奈之情。

當演員能夠用他獨特的表現力創造一個屬于自己的小宇宙時，觀眾也會被感染，被帶入那個小宇宙。傅衛軍被觀眾牢牢記住，這個角色也影響了蔣奇明后續的創作。

《邊水往事》王安全：小人物的魔力

蔣奇明在他演繹的角色身上，體現出一種鮮明的二元對立：如山和海，溫柔和兇狠，溫情和決絕，貪婪和良善，油滑和憐憫。傅衛軍如是，《邊水往事》中的王安全也是。

在“鴿血紅”故事中，蔣奇明扮演的王安全出現了。這是一個為各種人提供信息和情報的“街溜子”，見縫插針，逢場作戲，合適時雙邊牟利，當地稱為“條狗”。“我不是條狗，我是，條狗。”“我是王安全，找我最安全。”出場即戲，平靜中自帶瘋感，蓄勢待發中暗流涌動。

有趣的是，在《邊水往事》中，王安全不是一直存在的配角，但如果開著彈幕看的話，中間有幾集王安全沒有出場的時刻，大量彈幕打出的都是“王安全去哪里了？”蔣奇明的表演活靈活現，使得王安全成為被觀眾牢牢惦記的配角。當王安全又出現在賭場做“疊碼仔”時，他又一次“控場”了。蔣奇明演出了“王安全”的生命力，他仿佛一條在淺水里被人按住但使勁掙扎的魚，想借力游向更開闊的地方。

王安全的角色是富含喜劇設定的，既有三邊坡混出來的油滑勁兒，但又有暖心的良善。他的狀態一面讓人覺得好笑，但嬉笑中仿佛有人突然拔出利器，輕輕刺了你一下。王安全押注的是自己的人生，他在賭一個可能更好一點的未來。但在曲線求生存的過程中，也沒喪失良善。王安全希望榮姐能幫到小郭，但發現榮姐只是好奇，他臉上的表情是悲哀的，也是不聲不響的絕望；王安全被沈星質問時，他瞬間出現了那種突然碎掉的神情，眼睛里也溢出淚花，但只是一瞬間，就很快消失了。蔣奇明表現了一個罪惡叢生之地的小人物的掙扎，他希望在扭曲的世界找到一個平衡的狀態，雖然這自我依然扭曲。“我覺得值。”“機票，護照全部拿到手里邊了。”“再爛還會怎么爛，不會的。”臺詞一句句都砸在觀眾的心坎上。蔣奇明用廣西方言、身體語言、極接地氣的狀態呈現出王安全這個帶有魔力的角色。

山海之間：好演員的未來總能勝過往

和蔣奇明一起出演《我的阿勒泰》的馬伊琍這樣評價他：“我覺得他是把自己徹底扔到戲里，扔到角色的那種演員。在這一點上，我不如他。”蔣奇明扮演《我的阿勒泰》中的高曉亮時，為了使角色狀態更加到位，曾經在摔倒在地的時候，往自己眼睛里揉了一把沙子。

有一類演員有著焰火般的特質，他們的表情能濃縮角色經歷的一切，包括某個時代、地域的痛，將不同的風味、氣質、地域特征，合成在一個人身上，并在瞬間點燃，釋放出一大朵如夢如幻又極為真切的焰火。從他們臉上可以洞悉某個時代的歡樂與悲歌，不管是過去或未來。蔣奇明顯然屬于這一類演員。他適合過去，也適合未來。

蔣奇明近年的受歡迎也反映了當下觀眾審美觀念的迭代變化。長期以來，對演員的審美比較單一固化，扮演主角的男性演員絕大多數是不偏不倚的標準長相，而蔣奇明這樣外型頗具個性化的演員，常不易“上場”，直到通過過人的演技來證明自己。但即使如此，是否在未來的影視劇中，有適合他扮演的更多的主角角色呢？這還涉及到一個關鍵問題，即未來中國影視劇劇本中角色設定的豐富和多元化，是否能夠跟得上演員越來越豐富的表達力。

對比出生于愛爾蘭的演員基里安·墨菲，同樣是長相頗有個人風格，他出演的電影則較為多元化，尤其是科幻、驚悚、懸疑類電影的出演讓他出類拔萃，并在諾蘭導演的傳記電影《奧本海默》中出演主角奧本海默獲得諸多獎項。蔣奇明的演技決定了他的戲路會越走越寬，如果和基里安·墨菲一樣，能夠選準適合他的故事類型和角色，作為年輕一代男演員中的演技翹楚，蔣奇明將在一個又一個新的角色中創造傳奇。

（作者為上海交通大學媒體與傳播學院電影電視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