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社浙江紹興10月5日電題：數據、傷疤和生活哲學告訴你 這兩塊攀巖金牌有多珍貴

新華社記者王沁鷗、林光耀、劉博

4日晚，中國攀巖隊在紹興柯橋羊山攀巖中心創造歷史，在男、女團體接力比賽中均力克衛冕冠軍印度尼西亞隊，包攬雙金，實現了亞運賽場攀巖金牌“零”的突破。

這是兩枚彰顯“中國速度”實力與精神的金牌。在十幾到二十秒間，在對手陣中擁有世界紀錄保持者、世錦賽冠軍等強手的對壘中，中國巖壁“飛人們”上演了逆轉好戲。面對強手的曲折沖金路，讓一晚雙冠的故事顯得蕩氣回腸。

然而，兩塊金牌的高含金量并不僅僅是因為比賽過程驚心動魄，更在于速度攀巖的金牌本身就不好拿。這項運動所具有的巨大不確定性、極低的容錯率，以及高空之中對運動員抗壓能力的考驗等，決定了這兩塊金牌稱得上成色十足。

很難有人能準確預測每場速度攀巖比賽最終的勝者，因為最快的人不一定能拿到冠軍。本屆亞運會男子速度個人賽中，來自印度尼西亞的世界紀錄保持者萊昂納多是當天唯一爬進過5秒的選手，卻最終錯失金牌。今年3月的全國錦標賽中，國家隊選手龍見國預賽階段便打破全國紀錄，但同樣無緣金牌戰。

這與項目的賽制有直接關系。速度攀巖采用男女通用的15米統一賽道，頂尖男選手在5秒左右即可到頂，優秀女選手在6到8秒間也能完賽。而進入決賽階段后，比賽便開始采取兩兩對決的淘汰賽制，一攀定勝負，輸了即刻淘汰，短短5到8秒間的任何失誤，都有可能直接葬送晉級之路。

“不允許你失誤。”此次擔綱中國隊女子速度攀巖團體接力最后一棒的牛笛說，“比賽時間短、距離也短，可能一個腳點沒踩好，就已經追不上了。”

然而，借助小小的巖點在幾秒之間爬上難度系數為5.11a的15米巖壁，即便已爬過千百次，想要“零失誤”也是不可能的。數據能夠說明速度攀巖的失誤率有多高。

2022年5月，中國地質大學（武漢）體育學院的陳睿智等發表研究論文，依據2019年攀巖世界杯速度項目全年6個分站賽決賽階段的攀爬表現，對項目的失誤率進行了研究。統計顯示，6站賽事的決賽階段共有384趟攀爬，男子總體失誤發生率為35.30%，女子為31.30%。

也就是說，在國際高水平速度攀巖的決賽階段，大約每三趟攀爬中就會有一趟出現失誤。

而金牌和銅牌戰則是失誤率最高的比賽階段，男子銅牌戰失誤率為50%，金牌戰接近60%，女子銅牌戰失誤率略高于金牌戰，但同樣都在50%及以上。

因此，如果你恰好看了一場肉眼無法分辨出失誤的速度攀巖獎牌戰，那么你或許已經幸運見證了該項目中不多見的場面。

當然，這項研究基于的是2019年的數據，隨著項目技術的不斷改進，或許一些具體的數據目前已經不同。但是，論文指出的整體趨勢，和觀眾目前的直觀觀感依舊是一致的。

以男子世界紀錄保持者、印尼選手萊昂納多在本屆亞運會男子速度個人項目中的表現為例，他整場比賽共有6趟攀爬，3趟出現了明顯失誤，一次讓他在預賽第二輪沒有成績，一次直接導致他晉級失敗，剩下的那次，他在失誤后仍贏了回來，但那也是在對手也出現失誤的情況下才完成的。

而團體接力的難點在于，它將犯錯的可能性放大了三倍甚至更多。從一人到三人，從單趟沖刺到多人交接棒配合，從為個人名次到為團隊榮譽而戰，可能導致失誤發生的人、技術環節、心理因素都在增加。

中國男隊贏下印尼隊的決賽中，印尼隊在領先的情況下，第二、三棒交接時出現搶跑。賽后，搶跑的前世界紀錄保持者卡特賓便說：“因為前一天自己也出現了失誤，今天就太想贏了，以致于在場上忘了最該關注什么。”

綜合以上因素，中國攀巖隊速度組主教練鐘齊鑫對這個項目的總結顯得恰如其分：“快是基礎，但團隊配合和穩定性才是關鍵。”

怎樣才能穿越不確定性密布的“叢林”，到達沖冠之路的終點？

首先是技術的穩定，這必然來源于訓練，攀巖運動員身上的傷疤和粗糙的手指是苦練的證明。攀巖人的手就像砂紙，很多人甚至都沒法使用指紋識別功能。中國隊女隊員說，她們從來不做指甲，也幾乎不剪指甲，因為指甲劈了手指流血是家常便飯，爬著爬著指甲也就會給磨平了。在巖壁上騰躍、擺蕩，攀登者的身體也難免會和巖壁發生碰撞，許多隊員膝蓋上的傷口就沒好過。此次中國隊男子團體接力最后一棒的張亮，曾在一次訓練后一塊一塊給記者數自己身上的傷疤：“這個是前兩天磕的，這塊已經快好了，這是今天剛磕的，沒事習慣了。”而在今年8月的世錦賽前，中國男隊的龍金寶在攀爬中刮到了迎面骨位置，傷口深得見骨，縫針后休息三天，他就主動繼續訓練……

不僅是速度項目選手，所有攀巖人要到達高峰，都需要一次次將身體拋到巖壁上，接受磕碰捶打。這項脫胎于登山的運動，一開始是為了在人工巖壁上更為高效地訓練攀爬能力，以便在攀登巍峨高山時應對變化多端的挑戰。雖然攀巖如今已走向標準化的競技場，但其秉持的攀登精神，一直沒變。

除了苦練，關于如何對抗不確定性，鐘齊鑫也給出了另一個答案：“其實這種能力很多來源于賽場外，來源于你生活的閱歷。”

今年，這支年輕的中國隊中大多數人連續經歷了自己的第一次世界杯、第一屆世錦賽、第一屆亞運會，遭遇了第一次重大賽事中的失敗。8月，對巴黎奧運會資格志在必得的女隊員鄧麗娟在世錦賽上提早出局。亞運會前她回想那段經歷時說：“當時覺得壓力非常大。但回頭看，那就是一場比賽，和其他比賽也沒什么不同。”

杭州亞運會攀巖開賽第一天，中國隊與兩塊個人賽金牌失之交臂。但鐘齊鑫說，那天晚上隊里什么特別的調整都沒做。“只是提醒了一些細節，發了第二天的時間表，就像平常的每一天一樣。”

第二天，八名中國隊年輕人站上了亞運會的最高領獎臺。

“訓練很重要，教練很重要，但隊員也要在生活中不斷提升對事物的認知，多看看外面的世界，才能夠慢慢成長起來。”鐘齊鑫說，充滿意外的攀爬路上，最終都需要每個人自己去面對。

“我很欣慰，我們的隊伍，正在成熟。”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