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維建： 全國政協委員，民革中央常委、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教授，中國民事訴訟法學研究會副會長、最高人民法院特邀監督員、最高人民檢察院專家咨詢委員會委員。

“由于司法環境尚不夠優化，人民群眾打官司不僅要依法繳納各種顯性的費用，同時還要花費各種隱形的費用。我國是社會主義國家，人民群眾到法院打官司，理應不致因經濟上的考慮而望訟卻步，更不該因為最終走上公堂而傾家蕩產……”話音剛落，人民大會堂里爆發出熱烈的掌聲。

這是2014年兩會期間，全國政協委員，民革中央常委、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教授湯維建首次作題為《堅持司法為民，努力破解訴訟貴》大會發言的情景。至今回憶起來，湯維建記憶猶新。

湯維建1986年畢業于蘇州大學法律系，后在中國政法大學攻讀碩博學位，是新中國第一批民事訴訟法學兩名博士之一，也是新中國第一位民事訴訟法學博士后。在經年累月的專業實踐中，湯維建對于“法”的研究已是深入骨髓。采訪中，記者多次提到，希望他能多講講自己履職的感人經歷，他卻微笑著說，“推動法治進程本身就很有故事性。”他耐心地講程序法、破產法、公益訴訟法、強制執行法、人民陪審員法……在他的心中，發揮專業所長履職，助推法治中國建設就是最動聽的故事，也是他最愿意講、最擅長講的故事。

湯維建一直說，“要以自己的專業為核心開展社會工作，盡量避免到冷僻的領域說外行話”“法律關乎人民訴求，來不得半點馬虎，要講究精品，作為法律專業的政協委員有義務有責任為法治中國建設貢獻應有的智慧和力量”。他是這么說的，也是這么做的。

建議增設涉港澳臺民事訴訟特別規則

2022年9月19日，全國政協舉行了一場題為“粵港澳大灣區多元化糾紛解決機制建設”的專家協商會，湯維建作了“修改民事訴訟法，增設涉港澳臺民事訴訟特別規則”的發言。他說，“我國作為一個多法域的單一制國家，現存并將長期存在的四法域（兩岸暨港澳地區）格局使得區際法律沖突問題日益凸顯。將涉港澳臺民商事案件的訴訟程序簡單地準用涉外民商事案件的訴訟程序會帶來很多問題，無法體現涉港澳臺民商事案件解決上的特殊需要。最高人民法院通過的相關司法解釋、協議安排等規范性文件不夠全面，也不夠細致，且法規范效力位階相對較低。這種法律滯后性已嚴重束縛法院審理相關案件的審判質效，也不符合新時代司法工作的發展需求。在已列入立法規劃的民事訴訟法的修改中，建議增加‘涉港澳臺民事訴訟特別規則’專編。”

最高法與會負責人現場回應，“湯維建委員提出的修改民事訴訟法增設涉港澳臺民事訴訟特別規則的建議，最高法認為在必要性、可行性和緊迫性上都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有利于充分彰顯‘一國兩制’的制度優勢，有利于堅守‘一國’之本，善用‘兩制’之利，能夠讓港澳臺同胞真切地感受到‘一國’之內更緊密、更高效、更便捷的訴訟規則。湯委員的這個建議意義重大，希望利用全國政協這個平臺能夠積極推動全國人大修法接受該建議。”

這次發言之所以能夠產生積極良好的效果，除立足專業精準外，前期湯維建還進行了各種形式的深入調研，并于2022年9月6日、7日連續參加全國政協舉辦的四場專家調研會，就建立與完善粵港澳大灣區多元糾紛解決機制交流了不少意見，最終形成了這項具有針對性和可操作性的建議。

三屆委員兩獲政協全國委員會優秀提案獎

連續履職三屆全國政協委員、15年提交96件提案、兩件提案分獲兩屆全國政協優秀提案獎、兩次在人民大會堂作大會發言……這一連串數字蘊含著極高的含金量，是湯維建利用專業優勢圍繞完善我國法治建設履職的亮麗成績單。

第一次獲得優秀提案獎的提案，是湯維建2017年兩會期間提交的《盡快出臺<快遞條例>、完善快遞糾紛解決機制》，說起這個提案還有一段故事。

2015年下半年，湯維建接到全國政協社會和法制委員會的通知，邀請他參加全國政協第46次雙周協商座談會，內容是針對2015年11月國務院法制辦發布的《快遞條例（征求意見稿）》提出修改意見。

相比前兩次雙周協商座談會的議題，如“依法公正行使審判權檢察權”等，此次會議的議題湯維建并不熟悉。后來他了解到，2015年，我國快遞業務量占到全球的40%，持續穩居世界第一。但與此同時，暴力分揀、快遞變慢送、包裹丟失等問題也成為困擾快遞業發展的痼疾。湯維建選定了發言角度：如何在快遞條例中充分保護廣大消費者的合法權益，使他們既能便捷地尋求糾紛的公正解決，又能節省維權的時間和資金成本，尤其是如何防患于未然，減少快遞糾紛的發生。

湯維建開始廣泛收集材料，同時向對該領域有研究的同行、快遞專業人士請教，并全程參加了全國政協組織的實地調研及專門為此召開的會前交流座談會。經過幾個月的精心準備，湯維建數易其稿，最終他的精彩發言得到了與會領導、專家和委員的肯定。

針對快遞糾紛解決機制不完善導致同案不同判的現象，湯維建提出“經營快遞業務的企業應當將含有格式條款的合同文本向郵政管理部門備案”；快遞糾紛解決機制原征求意見稿中僅有“向快遞企業投訴”這一個渠道，沒有提到向行政機關申訴和向人民法院起訴，他提出了“建立投訴、申訴、仲裁、起訴‘四位一體’的多元糾紛解決機制”；對于快遞企業的法律責任，原稿中僅提及“行政責任”，湯維建認為，應當完善快遞行業的法律責任制度，包括民事責任、行政責任和刑事責任。建議增加規定懲罰性賠償以及黑名單制度。

雙周協商座談會后，湯維建將會上的發言稿修改完善，于2016年全國兩會期間提交了該提案。2017年7月24日，國務院法制辦發布修訂后的《快遞條例草案（公開征求意見稿）》，湯維建的建議幾乎都被采納。同年9月6日，政協第十二屆全國委員會優秀提案名單公布，該提案被評為優秀提案，并受到大會表彰。這是湯維建第一次獲此獎項。

第二次獲獎的提案和民法典有關。2020年5月28日，第十三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三次會議通過了被稱為“人民生活百科全書”的民法典。湯維建敏銳地意識到，以民法典的有效實施為核心，發揮檢察監督職能，助推檢察機關能動檢察是一個“1+1>2”的提案素材。為此，他專門到最高檢進行調研，參加了有關研討會和座談會，最終形成了于2020年兩會上提交的《關于加強檢察監督職能，保障<民法典>順利實施的提案》。

湯維建認為，檢察機關要用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視野來審查認定民事法律關系，發現有違反的民事法律行為和民事審判活動，應當履行監督職責；保障誠實信用原則在民法典上的正確適用，遏制虛假訴訟是檢察機關義不容辭的職責所系；民法典規定“民事主體從事民事活動，應當有利于節約資源，保護生態環境”，這一綠色原則的確立既是我國民法典的一次創新，也是民事立法的一大進步。建議檢察機關擴大民事公益訴訟的保護范圍，助力民法典綠色原則的實現；以民事責任追究為抓手，依法全面追究生態環境直接責任者以及其他相關人的法律責任，依法履行好法律監督的職責；在家事訴訟中，建議檢察機關對離婚訴訟等家事案件進行監督時，應當依職權主動審查案件的進行和結果是否損害了未成年人的合法權利。

時隔不久，最高檢專門打電話同湯維建溝通，對提案給予高度肯定，認為非常及時。2022年9月20日，該提案榮獲政協第十三屆全國委員會優秀提案獎。這是湯維建第二次獲此殊榮。

推動完善企業破產法和個人破產法立法進程

企業在市場競爭中優勝劣汰，是經濟社會發展的常態。如今，聽到企業破產是很平常的事，然而在20世紀80年代，公有制企業破產卻是“石破天驚”的改革“地震”。

1986年8月3日，沈陽市政府召開新聞發布會，鄭重宣布：決定沈陽市防爆器械廠從即日起破產倒閉，收繳營業執照，取消銀行賬號……

鐵飯碗真的打破了，這是破天荒頭一遭！這是新中國成立后第一家正式宣告破產倒閉的企業，是我國社會主義公有制企業破產第一例！

當時，正在攻讀博士學位的湯維建對破產制度產生了濃厚興趣，博士論文遂以“中國破產立法研究”為題，這是新中國第一篇關于破產法方面的博士論文。自此，他對中國破產法治建設和完善的關注就沒有停止過。

作為立法起草小組成員，湯維建全程參與了2006年頒布的企業破產法的立法工作。成為全國政協委員后，湯維建又提交了不少關于完善我國破產法的提案：2012年《關于建立政府財政援助機制，保障<企業破產法>順利實施的提案》，2018年《關于修改<企業破產法>，建立國家公權力強制破產制度的提案》，2022年《關于成立全國統一的破產管理署的提案》《關于賦予檢察機關破產程序啟動權的提案》《關于加強檢察機關對破產案件進行法律監督的提案》等。

此外，湯維建還非常關注個人破產立法這一議題。1995年讀博期間他就發表了《關于建立我國個人破產制度的構想》一文，在學術界最早系統地提出個人破產立法建議。2009年，作為全國政協委員的他提交了《關于制定<個人破產法>的提案》，此后又多次提交提案呼吁我國制定個人破產法。2019年2月，最高法發布《關于深化人民法院司法體制綜合配套改革的意見——人民法院第五個五年改革綱要（2019-2023）》，其中提出“研究推動建立個人破產制度及相關配套機制，著力解決針對個人的執行不能案件”。2020年6月，深圳市發布了我國第一部關于個人破產的地方立法《深圳經濟特區個人破產條例》。

目前，企業破產法的修改已被列入全國人大修法規劃，其中包括個人破產制度的內容。

全國政協委員湯維建（左二）與學生合影

推動檢察監督和公益訴訟的立法進程與制度完善

如何才能做到長期產出高質量提案？提案的靈感又從何而來？

“提案需要靈感，而靈感來自實踐與理論的來回碰撞。”湯維建說，“我關注的領域基本都是圍繞‘法治中國’建設的，在人民性、法治性和前瞻性上做文章。”

2009年至2013年，湯維建在最高人民檢察院民事行政檢察廳掛職副廳長4年半時間，這段經歷為他在加強檢察機關法律監督職能方面鼓與呼積淀了深厚的實踐基礎。

湯維建的掛職可謂“恰逢其時”。2009年，全國第二次民事行政檢察工作會議召開，吹響了民事行政檢察監督的號角。最高檢和最高法根據司法改革的要求和實踐之需，于2011年3月10日會簽了兩個文件，強化和完善了民事行政訴訟中的檢察監督制度，并開啟了執行檢察監督的“破冰之旅”。湯維建全程參與討論起草這兩個司法解釋，從理論角度、發展視角及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等方面提出諸多意見。與此同時，湯維建還以專家學者和最高檢修法代表的雙重身份參與了2012年民事訴訟法的修改，為檢察機關全面監督原則入法建言獻策。

湯維建在實踐中發現，長期以來，檢察機關有著明顯的“重刑輕民”的傾向，也就是說，檢察機關重視刑事案件的監督，而對民事和行政訴訟案件監督不夠。據此，他即開始呼吁檢察機關的法律監督應當“刑民并重”，將民事檢察、行政檢察和公益訴訟檢察從機構的一統化狀態改變過來，分別進行機構與人員建設。該意見和相關提案對2019年人民檢察院組織法的修改以及隨后最高檢提出的“四大檢察（刑事、民事、行政、公益訴訟）”內設機構改革起到了積極的推動作用。

公益訴訟是湯維建近年來較為關注的司法領域的又一話題。

1997年前后，在國有企業轉制和體制改革過程中，國有資產流失現象非常嚴重。當年5月，河南南陽市檢察院接到群眾舉報，反映方城縣獨樹鎮工商所將價值6萬余元的門面房，以2萬元的價格賣給了私人。這給當時的法律帶來了一個前所未見的難題：根據民事訴訟法的規定，只有與案件有直接利害關系的人才能作為訴訟中的原告，而惡意串通的雙方當事人自然不會去提起訴訟，舉報的群眾代表也無權提起訴訟，檢察機關也沒有被授權提出此類訴訟，問題陷入僵局。此時，方城縣檢察院成了“第一個吃螃蟹的人”，以原告身份代表國家起訴該縣工商局擅自出讓房產致使國有資產流失。最終法院依法判決檢察院勝訴，確定房產買賣合同無效，維護了國家利益。

這就是我國的“公益訴訟第一案”，該案給湯維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自此，公益訴訟進入了他的重點研究領域。

2008年全國兩會期間，湯維建在提案中首次提出要建立公益訴訟制度。之后，他一直在為公益訴訟制度的創建奔走呼吁。2008年，湯維建向民革中央提交了《關于建立我國檢察機關提起公益訴訟制度》的提案，民革中央收到后高度重視，于2009年兩會期間作為黨派提案提交，該提案產生了廣泛的社會影響。當年，湯維建因此榮獲民革中央頒發的優秀提案素材獎。此后，湯維建又發表了不少關于檢察機關提起公益訴訟的文章。如《檢察機關提起民事公益訴訟勢在必行》《論檢察機關提起民事公益訴訟》等。通過這些文章，探討了檢察機關提起公益訴訟的必要性、比較法上的借鑒、檢察公益訴訟的實現形式等問題，并提出修改民事訴訟法、制定公益訴訟法、明確公益訴訟案件范圍、建立民事公訴人制度等具體立法建議。2012年全國兩會上，湯維建提交了《關于修改行政訴訟法、規定行政公益訴訟制度的提案》。

2017年，民事訴訟法和行政訴訟法分別修改增設了檢察機關提起公益訴訟制度后，湯維建又開始跟蹤研究檢察機關提起公益訴訟制度的建設和完善進程，相繼提交了多份相關提案，如《制定檢察機關公益訴訟法》《建立全國統一的環境公益鑒定機構》《修改刑事訴訟法，完善刑事附帶民事公益訴訟制度》等，這些提案是2008年兩會提案的發展和延續，推動了公益訴訟的立法進程及制度完善。

司法改革的積極參與者

成為全國政協委員15年來，湯維建以他精準的專業優勢，圍繞法治中國建設參政議政成就斐然。他撰寫的《制定統一的<民事調解法>，完善調解機構體系，構建和諧社會的提案》，對人民調解法的修改起到了一定的促進作用；《關于制定<人民檢察院監督法>的提案》，助推我國檢察監督制度的完善；2010年兩會，湯維建提交的《關于制定<人民陪審員法>，實行二元化陪審制度的提案》，被全國人大采納。2018年4月，全國人大制定通過了人民陪審員法；2011年兩會提交了《關于單獨制定<強制執行法>的提案》，目前該法已被立法機關列入議事日程；2013年兩會的《關于創設巡回法院，強化統一司法的提案》，為推動最高法巡回法庭改革和創建起到了預熱作用；2014年兩會的《修改<人民檢察院組織法>，加強人民檢察院對民事、行政訴訟的法律監督的提案》建議，被2018年10月26日修改通過的人民檢察院組織法采納；《關于完善司法拍賣制度，確保司法公正的建議》提案中，湯維建提出“建立統一的司法拍賣平臺”等建議被2016年8月2日最高法發布的司法解釋《關于人民法院網絡司法拍賣若干問題的規定》吸收；《關于完善司法鑒定制度，嚴懲司法掮客的建議》《關于制定<司法鑒定法>、加快推動司法鑒定法治化進程的建議》和《關于構建我國統一司法鑒定體制的建議》，被2017年通過的《關于健全統一司法鑒定管理體制的實施意見》采納。

湯維建還積極參加全國政協“學習民法典”“法治中國”等讀書群，就民法典基本知識、對新中國司法建設70年取得的偉大成就進行近萬字的導讀，委員們反響熱烈。2022年1月，湯維建被評為“全國政協委員讀書積極分子”。

作為一名民主黨派的成員，湯維建也取得了驕人成績。2015年，民革中央辦公廳致函中國人民大學，表彰湯維建在參政議政工作方面作出突出貢獻。2019年，湯維建榮獲“2019年首都勞動獎章”榮譽稱號。這一年，湯維建還獲得首屆“民革榜樣人物”稱號。表彰詞是這樣寫的：“他是法治中國的推動者；他長期從事民事訴訟法學領域的教學和科研工作，參與破產法和多部法律的修改制定和多部司法解釋的論證工作，為推動民事訴訟制度完善、社會文明立法、兩岸司法互助等作出了重要貢獻。”（本報記者 徐艷紅） 

《 人民政協報 》 （ 2023年01月19日   第 07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