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朱婷

記者：2006年，我國“十一五”規劃首次提出18億畝耕地保有量的約束性指標，這些年國家一直在強調耕地紅線的重要性，今年又出臺了更加嚴格的耕地保護措施，這是否意味著耕地保護形勢越來越嚴峻？

劉杰：先來看一組數據吧。據統計，1957年至1996年，我國耕地年均凈減少超過600萬畝；1996年至2008年，年均凈減少超過1000萬畝；2009年至2019年，年均凈減少超過1100萬畝。這一趨勢反映在人均耕地面積上，一調(即第一次全國土地調查)為1.59畝、二調1.52畝、三調1.36畝。現有耕地19.18億畝，如果以這樣的速度減少，10年后可能會突破18億畝紅線。

事實上，目前，一些省份耕地保有量已突破耕地紅線，有的甚至低于劃定的永久基本農田面積。

記者：黑土地被譽為“耕地中的大熊貓”，保護黑土地有什么戰略意義？

劉杰：黑土層是大自然賦予人類的寶貴資源。中國東北是世界四大黑土區之一，東北黑土地是我國最重要的商品糧基地。目前，該區糧食產量和糧食調出量分別占全國總量的四分之一和三分之一。東北黑土地已成為我國糧食生產的“穩壓器”和“壓艙石”。

保護黑土地是貫徹國家糧食安全戰略的迫切需要，是我們戰勝疫情以及其他自然災害、應對國內外復雜發展環境的重要保障；是實施“藏糧于地、藏糧于技”戰略的迫切需要，是我們鞏固提升糧食產能、端穩中國飯碗的重要基礎；是促進農業綠色發展的迫切需要，還是保護生態環境、提升農產品競爭力的重要途徑。

記者：目前黑土地保護主要面臨哪些問題？

劉杰：首先是面積的流失。據中國水土保持公報2019年數據，東北黑土地水土流失面積為21.87萬平方公里，占黑土地總面積的20.11%。水土流失主要來源于3°-15°坡耕地，占黑土地水土流失總面積的46.39%；其中60%以上的旱作農田發生了水土流失問題，黑土層正以年均0.1-0.5cm的速度剝蝕流失。另一方面，城鎮化、工業化的發展也加劇了黑土資源面積縮減。盡管國家出臺了強有力的黑土保護措施，但是黑土數量，也就是面積減少的威脅仍然存在。

其次是土地質量下降依然不斷加劇。客觀上講，土地只要被開墾后，就會出現質量下降的趨勢。黑土開墾20年后，土壤有機質含量水平下降30%-40％，開墾40年后有機質下降50%-60％。隨著黑土腐殖質層的逐漸變薄和腐殖質含量的不斷降低，土壤一系列物理性狀也漸趨惡化，嚴重影響了糧食產量的穩步提升穩定提高。

另外是黑土地保護利用有效機制尚未形成。保護和提升黑土耕地的數量、質量，是守住“谷物基本自給、口糧絕對安全”戰略底線的重要保障。但對基層政府來說，保護黑土地所失去的發展機會成本得不到有效補償；對農民來說，保育黑土投入的人力物力得不到經濟回報，客觀上形成了“誰保護耕地誰發展滯后、越保護越吃虧”的現象。目前，黑土地保護仍然依靠國家東北黑土地保護利用試點等政策支持，缺乏自發的市場化行為驅動，內生動力、主體意識仍顯不足。

記者：目前保護最大的難點在哪兒？

劉杰：當前黑土保護存在的表觀問題是數量的減少、質量的下降和投入不足，深層次的原因是可持續市場化機制建設、科技支撐和立法規范方面存在欠缺。目前存在問題比較大的是公眾參與意識。就當前而言，黑土地保護利用工作處于“剃頭挑子一頭熱”的狀態：政府主導，部分企業和新型經營主體參與，大多數農民在觀望。當前的政策多是給了合作社、企業等新型農業主體，老百姓沒有嘗到甜頭，積極性自然不高。再加上黑土地保護利用效果不像使用化肥、農藥那樣在增產增收方面立見成效，農民主體參與度不高。因此，國家應從政策制定方面通過直接補貼給農民或購買農民服務的形式，讓全體農民參與并從黑土地保護中獲得直接效益，打一場由全體農民參與的黑土地保護利用之戰。

記者：黑土地是一個自然生態系統，如何從系統協同層面，統籌推進黑土保護？

劉杰：要遵循習近平總書記強調的“山水林田湖草沙生命共同體”理念。東北黑土區是由自然林草生態系統經過開墾逐步演變為人工農田生態系統的。“萬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養以成”。黑土地是整個生態系統中重要組成部分，需要和系統其他要素一體化保護治理。因此，在制定黑土地保護路徑時不能“就土護土”，要統籌考慮各生態要素，綜合施策。工作上要從時空視角統籌推進。保護資金有限，那么在時序上就要優先考慮治理水土流失、風蝕水蝕，先保證黑土層數量不減少，同時避免侵蝕加劇造成黑土地不可恢復性損失。空間尺度上要因地施策：針對西部風沙干旱區要注重防風固沙；中南部漫川漫崗丘陵地帶要注重水土流失；東部要采取截水蓄水工程建設，注重排灌及生態退水措施、預防洪澇、控制地下水灌溉，減少徑流導致面源污染。

黑土地保護除了具有長期性、基礎性和公益性之外，還有很強的經驗性和地域性，因此，在黑土保護科技支撐方面，要充分利用國內外黑土保護科技創新資源，更重要的是要充分發揮本土團隊的作用，打造能留得住、能干成事，能夠真正扎根于黑土地，潛心研究黑土的創新隊伍，為黑土保護提供持續支撐。

萬物土中生，有土斯有糧。黑土地保護利用工作關乎中國飯碗、中國糧的歷史重任，我們既要像保護大熊貓一樣保護好黑土地，還要加強綠色優質農產品供給能力，讓其永遠造福于人民。因此，需要全社會參與，共同推進黑土保護利用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