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8月19日，袁隆平在廣西桂林市灌陽縣黃關鎮(zhèn)聯(lián)德村袁隆平超級稻第四期攻關示范片查看水稻生長情況。新華社記者 陸波岸攝

2021年5月22日13時07分，天空間斷放晴了一陣子的長沙，又下起了細雨。我國著名科學家、“共和國勛章”獲得者、中國工程院院士袁隆平，因多器官功能衰竭，在湖南長沙與世長辭，享年91歲。

就在不久前，這位在我國乃至全世界雜交水稻事業(yè)發(fā)展中，作出了最杰出貢獻的偉大科學家，還帶病在海南三亞南繁基地堅持科研工作。他與他的團隊人員一起，探討雙季稻畝產3000斤攻關項目的實施方案。

這一天，老先生卻帶著對他人生中最后一個科研目標的希冀，以及對其鐘愛一生的雜交水稻事業(yè)的無限眷戀，永遠地離開了我們。

袁隆平先生，就像馬克思所說的那樣，是在科學大道上，不畏艱險在崎嶇小路上攀登，最終達到其科研領域光輝頂點的人。

跨過育種“禁區(qū)”，他的論文“孕育”了雜交水稻

開啟我國水稻雜種優(yōu)勢利用序幕的，是袁隆平先生于1966年2月28日，在《科學通報》中文版第17卷第4期發(fā)表的一篇論文——《水稻的雄性不孕性》。

這篇跨越了世界水稻育種研究“禁區(qū)”的論文，奠定了我國雜交水稻育種與產業(yè)迅猛發(fā)展的基礎，為我國乃至世界糧食安全作出了巨大貢獻。

文中說：“水稻具雜種優(yōu)勢，尤以秈粳雜種更為突出。要想利用水稻雜種優(yōu)勢，首推利用水稻的雄性不孕性。”

在當時，根據遺傳學經典理論及國際普遍觀點，水稻是花器很小的自花授粉作物，并無雜種優(yōu)勢。

袁隆平先生論文的結論，讓人頗為震驚。但本著實事求是的科學精神，以及自己在田間的實際研究探索，他堅持認為：經多代自交提純的水稻品種，應該能產生雜種優(yōu)勢。他甚至大膽預測，通過進一步選育，有望找到雄性不育系、保持系和恢復系，實現(xiàn)三系配套，使利用雜交水稻第一代優(yōu)勢成為可能，并將給水稻帶來大幅增產。

就這樣一個“叛逆”的結論，直到今日，世界雜交水稻的研究進展，都充分印證著它的正確性。

也因為這篇論文，水稻雜種優(yōu)勢利用迅猛發(fā)展。受論文啟發(fā)，雜交水稻研究逐步在世界興起：

1977年，國際水稻研究所啟動雜交水稻研究項目；20世紀90年代初，項目擴展到南亞、東南亞諸國；1991年，國際水稻研究所在菲律賓育成并釋放了首個國外的商業(yè)化雜交水稻品種……

這一成果，也為其他作物的雜種優(yōu)勢利用作出了杰出貢獻。“因為這篇論文，大家都開始重視雄性不孕性及雜種優(yōu)勢利用，關注它對促進作物增產的研究。”中國工程院院士官春云說。他回憶，在袁隆平先生指導下，湖南油菜作物雄性不育雜種優(yōu)勢利用走在了全國前列，湖南也因此成了該領域內最先實現(xiàn)油菜雜交三系配套的省份。

“袁隆平院士開啟了我國水稻雜種優(yōu)勢利用研究的序幕。”《科學通報》編審彭斌評價。

“袁先生的這篇論文，是雜交水稻研究領域的開創(chuàng)性工作，指明了雜交水稻育種發(fā)展的戰(zhàn)略方向。他的前瞻性研究與思考，對后來我國雜交水稻育種和發(fā)展的協(xié)作攻關，具永恒的指導性。”中國水稻研究所所長程式華說。

因為他，中國最早在生產上利用不育系培育雜交水稻

這一生，袁隆平先生為世界留下了什么？

科學家們給了科技日報記者很多答案。

袁隆平雜交水稻創(chuàng)新團隊帶頭人、雜交水稻國家重點實驗室主任、老先生的愛徒鄧啟云說，老先生是我國第一個發(fā)現(xiàn)水稻雜種優(yōu)勢現(xiàn)象的科學家。他帶領團隊首次發(fā)現(xiàn)了“野敗”，思考并提出了“利用野生稻和栽培稻雜交創(chuàng)制出不育系”的思路，并原創(chuàng)性的利用其獲得了第一個三系不育系。并且直到今天，他的“野敗”都被國內外雜交水稻公司廣泛應用于三系育種。

安徽農科院研究員朱啟升眼中，袁隆平先生是雜交稻研究領域的“旗手”和戰(zhàn)略家。他同時稱，利用不育系培育雜交水稻不是我國首創(chuàng)，但最早在生產上實現(xiàn)這一技術的是中國。這一技術能在中國變成“生產力”和糧食，關鍵人物便是袁先生。

袁隆平先生發(fā)明了“三系雜交育種”。說起三系法育種，揚州大學教授潘學彪表示，老先生最偉大的貢獻是解決了“思想問題”，他用自己的研究結果宣告，他質疑當時業(yè)界權威關于自花授粉作物沒有雜種優(yōu)勢的傳統(tǒng)認知，他大膽為世界雜交水稻發(fā)展定了“調”：雜交水稻研究值得做！

老先生的敏銳洞察力、超強組織力和堅定執(zhí)行力，也讓人望塵莫及。1971年找到雄性不育系，1973年找到三系配套模式，成立“全國雜交水稻研究協(xié)作組”，1976年我國實現(xiàn)三系配套大規(guī)模制種應用……前后不到六年時間，這是在國際上都尤為震驚的雜交水稻育種“中國速度”。

四川農業(yè)大學水稻研究所所長李平稱，受歷史環(huán)境因素影響，我國當時與國際科技界基本處于“零交流”。即便如此之困境，袁先生依然開創(chuàng)了雜交水稻學科和雜交水稻產業(yè)。同時他認為，雜交水稻發(fā)展過程中每一次的轉型升級，都與袁隆平先生有著極為密切的關系。比如，三系法雜交育種之后的兩系法雜交育種、第三代雜交水稻育種技術、耐鹽堿水稻育種研究與推廣……他都是領頭的“操盤手”。

當然，從發(fā)現(xiàn)水稻雜種優(yōu)勢現(xiàn)象，到科學家在生產上利用水稻雜種優(yōu)勢，也并非易事。袁隆平先生率領團隊經過8年“折騰”，才一一攻克。

此后，通過技術改進，我國實現(xiàn)了雜交稻稻谷產量大幅提高并應用于大面積生產。

魂系水稻，“90后”稻神從來管不住他邁向稻田的腿

“袁隆平院士是‘90后’了，但他從沒覺得自己應該休息。雜交水稻浸入了他的血液，是他的命根、他的魂。”湖南雜交水稻研究中心研究員楊耀松說。

與他有同樣感受的，還有湖南雜交水稻研究中心副研究員彭玉林。老先生離開后，他腦子里反復出現(xiàn)的都是老先生的那句話。那是他為老先生看守水稻試驗田時，不少個日子里的上午9時30分左右，老先生在辦公室打給他的電話：“小彭啊，你看田里是不是……”

但凡這種時候，他都知道自己“犯事兒”了，自己照看的水稻試驗田，一定被火眼金睛的老先生看出了毛病。

“90后”老先生，身體大不如從前，但依然管不住他那邁向稻田的腿，收不住那顆向著水稻的心。“沒有誰，比他對雜交水稻更執(zhí)著。”湖南雜交水稻研究中心研究員、院士辦主任辛業(yè)蕓說。

為了方便行動越來越不便利的老先生科研，湖南省農科院在先生住宅旁安排了一塊試驗田。自有了這塊“自留地”后，老先生就得了“心病”——只要在長沙，每天都得看上好幾遍。

火爐城市長沙，夏季太陽毒辣，酷熱難耐。可不管多炎熱，老先生起床后第一件事，不是洗臉、刷牙、吃早飯，而是下田。每天的第二次“問診”，是大家都只愿躲空調房里的“烈焰”中午。第三次、第四次下田，則在晚飯前和晚飯后。

自1996年中國實施超級稻項目以來，我國雜交水稻從每公頃9.0噸，在老先生所制定的一個個嚴格目標下，不斷朝著更高質、更高產的目標前進。

“不過，這離每公頃22.5噸的產量目標還有距離。所以，即便他知道身體真的‘力不從心’，但仍不會放棄為理想產量目標奮斗。后來，因身體原因，先生不能再頻繁奔走全國各地。但哪天不讓他看一眼田，他心里就落空了。就像這塊試驗田，其實他站在自家窗戶旁就能看到，可他依然堅持每天下樓去田里。”楊耀松說。

管不住自己腿的老先生，最后成了一副雜交水稻種植的“活地圖”。他能精準報出某個經緯度的地點，適宜種什么水稻品種。即便最近幾年，老先生可能忘記了很多人、很多事，卻從來不會忘記他心中那份雜交水稻種植的“地圖”。

“恩師留給我們的，不只是知識，還有精神——‘袁隆平精神’：激情生活，熱愛實踐；勇于創(chuàng)新，敢為人先；潛心研究，甘耐寂寞；堅持不懈，執(zhí)著追求；挑戰(zhàn)自我，永不滿足；團結協(xié)作，不患得失；淡泊名利，和諧發(fā)展；樂觀豁達，健康向上。我想，這是我從先生身上獲得的受益終身的力量。”鄧啟云飽含著對老先生的依依不舍，如此總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