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理論>委員自身建設
常振明:傳承不滅
三言·兩語
■論教育
任何一種教育方式,都可能造成人性的解放或壓抑,關鍵還是看父母本身,是不是以高標準要求自己。如果他們也是在不斷追求和否定舊我之中,孩子就會看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廣闊空間,不會顧影自憐和自以為是,這未嘗也不是一種優良的教養方式。
■評段位
“段位只能代表曾經到達的水平和高度。”談起曾為國家圍棋隊隊員的經歷,常振明對“七段高手”的夸贊表現淡泊,他還順帶解釋起為什么常常有一段選手贏了九段選手的事發生。“這很正常,如果退役了,難以保持當初的競技水平。”
■觀生活
有一次,常振明面無表情地問旁人:“你知道我退休,誰最高興嗎?”旁人正摸不著頭腦,卻被笑著告知:“是我那外孫女最高興!”
常振明的外孫女今年4歲了,最喜歡這個陪她認真的姥爺。遇上常振明出差不在家,小丫頭會在入睡前哭著找會兒他。如今在家的時間多了,他也樂得教外孫女擺擺圍棋。
常振明: 第十二、十三屆全國政協委員,中國中信集團有限公司原董事長。國際圍棋聯盟榮譽主席,曾為中國國家圍棋隊隊員,圍棋七段。 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4歲,也是常振明自己圍棋啟蒙的年紀。
人生道路上,突然出現了一個分叉口:
一條是已經踏上去一只腳的專業選手道路,憑借在全國圍棋賽事中的季軍佳績,可躋身國手之列。
另一條,是前途未卜的大學之路,因為年齡的關系還有時間的緣故,已無法在數理化上強求進益,只能專攻文科,所求專業自然難以從心所愛。而且等到畢業,又不知會遇到什么樣的工作分配。
這是常振明23歲時的人生路口,那一年是1979年。
……
2015年5月1日,清華校友圍棋協會成立。這一天,當年曾下棋對弈的舊交好友們相聚一室,看著投放在大屏幕上的老照片,笑憶往昔。
當曾經的清華食堂伙夫常振明手持煤鏟、一派天真地站在鍋爐前的照片出現時,全場對當日在座的中信集團董事長常振明報以大笑。
時代列車轟轟而過,心酸往事已成笑談。
什么是時代?它不只是時間上的空洞概念,也是無數人的命運和人生求索的匯合。
前有一屏山
常振明的童年,是在清華園度過。
炎夏在清華的游泳池嬉水,寒冬在荷花池的冰場滑冰。在朱自清筆下的“荷塘月色”“水木清華”里捉迷藏,到紀念聞一多先生的“聞亭”上聽那雄渾的鐘聲。
“父親很少問我們的學習情況,有空時,他會給我們講中外歷史,教我們背誦詩詞……”姐姐常放在回憶父親的文章中提到,幼弟振明自小有“過目成誦”的本領。父親用毛筆寫下唐詩宋詞掛在墻上,還不認得幾個字的常振明跟著姐姐哥哥讀。幾個月后,再提那些背過的詩詞,他仍能背誦如流。“振明也是在四歲時就和振工一起受到父親的圍棋入門的啟蒙。”
常振明父親常迵在麻省理工和哈佛大學完成學業后,回國一直在清華大學執教,是我國的科學院院士、著名的無線電工程學家。他在清華園的家曾與鴻儒大師吳晗、張岱年、錢偉長為鄰,搬進清華大學九公寓時,樓下是工物系何東昌、工程力學系杜慶華———也是著名播音員杜憲的父親;前樓住著杰出的力學和流體力學專家張維、陸士嘉夫婦,他們的外孫是知名音樂人、脫口秀主持人高曉松。
在清華園的子弟中,常振明家相當民主,父親鼓勵每一個孩子在一個話題面前說出自己的想法。當父親對一個說法的提問和挑釁激起了三個孩子的猛烈“攻擊”時,他也只是笑笑,踱回書房繼續伏案。
“學問學問,就是問來的,誰也不能說掌握了終極真理。一個真正思考問題的人,是不怕問的,就怕問得不是地方,問得不得其妙,這只能證明思考不得其法,是最耽誤工夫的。”常振明不止一次聽到父親這樣說。
那個年代的父母,很少正面肯定孩子。
當興高采烈的常振明拿著數學、語文的雙百卷子回家顯擺,母親疼愛地撫摸著他的頭,父親總是從數學卷中挑出毛病,指著個題說,“我再給你演示幾個解法。”
小家伙兒怎能服氣:“老師是這樣教的,標準答案是這樣出的。難道讓我懷疑老師?”
父親拿著紙和筆列出題目的另一些解法。盡管還是不服氣,常振明卻也在心里悄悄承認,“有一些思路是比老師教得更簡潔,也更聰明。”
“解題解對不是本事,而是一種題目你能快速想到十種八種解法,并在其中迅速歸集出最優的一種,倒推回去,考慮這個解題的思路有哪些跟常規不同的地方。”
多年后,當父親已去世,常振明回想起與父親間這歷歷往事時,頭腦中突然躍出四個字:“科學精神”。父親在他們還年幼時,就向他們展現出科學精神的精髓,一種永不止息的追問和試錯的勇氣。
科學精神的滲透,如影隨形般影響著常家的三個孩子,無論身在何處、面臨何種境況,敢于打破頭腦中固有的框架,不斷突破,力爭上游。
在波詭莫測的金融生涯中,常振明因擅長解決棘手問題被稱為“救火隊長”,曾解救中信嘉華銀行、帶領建行順利上市、接手香港中信泰富,屢次向業界證明了自己的能力。
棋中歲月長
常振明這個很好的科技苗子,沒有繼承父輩的衣缽走上科學研究的道路,成為父親常迵的憾事之一。
初中畢業時,成績優異的常振明卻不在高中錄取的公示名單中。他母親到學校打聽究竟,工宣隊領導說:“他的書都讓他父親念完了,他不用念了!”受到右派父親的牽連,這年剛滿15歲的常振明,被分配到食堂做了伙夫。
停止學習,意味著生命的枯敗。尤其對于以學習為終生信仰的父親來說,人生痛苦莫過于此。在就學無望的日子里,常迵親自帶著幺兒拜見圍棋老師、買書查資料,甚至為他抄棋譜,以期為他找個出路。
曾經作為娛樂消遣的游戲,卻也改變了常振明的處境。
1979年在全國圍棋第一屆新體育杯的賽事上,原本名不見經傳的常振明一路過關斬將,拿下了第三名的好成績,僅次于聶衛平和陳祖德。
在前景一片錦簇之時,常振明悄然退役,轉而去考大學。
這也是由于父親的堅持:“下圍棋全國也就能出幾個國手,而有了真正的身份和時間學習,未來將大有可為。”終于,常振明考上了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學日語。
抽身離開圍棋的職業化道路,走上了考大學讀日語做金融下商海的另一條路,的確如父親所言,未來開始在常振明的腳下鋪開:大學畢業后進入中信集團工作,他在另一番天地里施展起抱負,先后歷任中信實業銀行副行長、中信證券董事長、中信嘉華總裁……直至中信集團公司董事長、黨委書記。
亨利·基辛格先生與中信淵源已久,他曾擔任過中信集團的顧問,是中信的老朋友。他的《論中國》一書也是由中信出版社出版發行,當中17處提到了圍棋。
書中,基辛格借用圍棋闡述了中國的外交與戰略。“國際象棋崇尚決戰決勝,所有棋子各司其職地擺放在棋盤上,雙方的實力一目了然;而圍棋則具有持久戰特性,圍棋棋手在空曠的棋盤上布子,不僅要判斷棋盤上已有棋子的價值,還要考慮未知子力的運勢……”
簡言之,國際象棋是戰術的游戲,圍棋是戰略的游戲。圍棋起源于中國,至今已有4000多年的歷史,是東方文化的集大成。
因此,當常振明這個曾經的圍棋七段高手,與善弈國際象棋的基辛格在一起探討圍棋與國際象棋的不同,更似在探討東西方思維的差異。
國際象棋以將死對手為勝。而圍棋的思路,常振明借用一句英語向基辛格闡述其特點:“losethebattlewinthewar.”(為了贏得戰爭全局的勝利,可以不惜輸掉局部的戰役。)
以圍棋的謀略來排兵布陣,使得常振明在經商方面擁有很大的優勢。這如他對基辛格所介紹,“在商業活動中,我們總要與別人合作,合作時有競爭也有妥協,這一點與圍棋是相通的,要有戰略與取舍。真正難的是選擇、取舍和把握好當下實利與長遠發展的關系。”
在圍棋這個模擬社會與人生規律的模型中,基于簡單的規則,卻演繹著紛繁復雜到極致的變化,引發人思考圍棋意義的同時,也使人聯想到,常振明自己的人生棋盤上,雖然不追逐步步得利,但每走一步都均衡到了未來的發展潛力,通過不斷走厚外勢,累積出了更為持久的人生贏面。
躋攀不辭遠
在今年5月下旬召開的全國政協十三屆三次會議期間,全國政協委員常振明帶著一件為圍棋申遺的提案而來。
6年前,常振明以全國政協委員身份聯合十二屆全國政協委員杜鷹、黃建初一同提交了一件提案,主要建議也是將圍棋申報為聯合國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所不同的是,今時今日,條件愈加成熟。
這6年來,中國圍棋借由“AlphaGo”等人工智能圍棋的發展,加快了走向世界的步伐。兩次擔任國際圍棋聯盟輪值國主席的常振明介紹,目前國際圍棋聯盟已有77個國家和地區參加。世界圍棋發展迅速,這使得中國圍棋的申遺工作開始列入計劃當中。
在人機對弈正酣的2017年,年逾六十的常振明和哥哥通過智能手機里的人工智能圍棋程序,也興致勃勃地參與到人機手談中……
這讓人聯想到幾十年前常迵的推斷:“……第三代機器人是智能機器人,它有感覺識別功能,有判斷決策能力,能理解人的語言和一般圖形……”他很早給子女講過,未來的智能電話會是人手一個,未來的機器人不但可以模仿人類,而且可以自我學習,在很多方面能超過人的大腦。
這些曾被看做是“天方夜譚”的神話,如今都一個個地實現了。在常迵生命最后寫就的《新三論提綱》中,現在“AlphaGo”所用的“生物神經元網絡與人工神經網絡”也已列在研討的問題之中……
新技術能推動人類更快進步,而它的智慧,是人賦予的。
與此同時,人工智能圍棋的出現,也引發了人類對圍棋意義的重新思考。“在所有的游戲中,只有圍棋具有鮮明的辯證哲學思想特征。它的獨特之處體現了東方文明合一、共生的理念,倡導協調和全局性。”由圍棋而生的“協同”理念,也是常振明的經營哲學。尤其在執掌中信這樣一個橫跨近60個行業、旗下2000多家企業20萬員工、總資產7.5萬億元的多元化企業,黏結各方需要的是高超的協同力。
如今常振明已卸任中信集團董事長一職,今后或可不用在商業經營上親力操勞實踐,但承襲自血脈中的精神力量,使他又開始了對問題的思考。
“什么是國有企業?中國的國有企業跟國外的國有企業有什么不一樣?”這些看似簡單的問題是常振明在40年實踐中,遇到的許許多多難以準確劃定邊界的具體事例的濃縮體現。
作為金融業和實業運作的實踐者,常振明深知完善理論的重要性。“在西方經濟學語境中,固有企業與市場經濟似乎是格格不入的。而40年前我們中國都是國有企業,沒有任何私人企業,我們的轉型是從原來的國有企業轉向國有企業的一種新的組織形式……”
經商大半生的常振明,退休之后打算重回書桌前,如父輩所期許那樣埋頭問學。
時代繼續滾滾向前,每一代人都是由時代鍛造,上一輩想要傳薪于下一輩,有時并不倚賴于人的初衷。但不管以何種方式呈現,傳承始終不滅。
編輯:張佳琪
關鍵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