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濮存昕:不忘初心,堅定藝術方向
編者的話:
今年是中國文聯、中國作協成立70周年。作為一名藝術工作者,濮存昕不忘表演初心,牢記戲劇使命,為人們奉獻了許多膾炙人口的藝術作品。《洋麻將》《哈姆雷特》《貴婦還鄉》《德齡與慈禧》……這些上演或近期即將上演的話劇,都給觀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和無限的期待。當前,全黨正在深入開展“不忘初心、牢記使命”主題教育,此次講壇正是濮存昕近期在中國戲曲學院舉辦的“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市級思政課“不忘初心、牢記使命”藝術類高校專場上為學生們作的演講,現整理發表,以饗讀者。
我的從藝之路
我喜歡詩,更喜歡朗誦詩。那就先朗誦一首散文詩,是汪國真先生的《走向遠方》———
是男兒總要走向遠方,
走向遠方是為了讓生命更輝煌。
走在崎嶇不平的路上,
年輕的眼眸里裝著夢更裝著思想。
不論是孤獨地走著還是結伴同行,
讓每一個腳印都堅實而有力量。
我們學著承受痛苦。
學著把眼淚像珍珠一樣收藏,
把眼淚都貯存在成功的那一天流淌,
那一天,哪怕流它個大海汪洋。
我們學著對待誤解。
學著把生活的苦酒當成飲料一樣慢慢品嘗,
不論生命經過多少委屈和艱辛,
我們總是以一個朝氣蓬勃的面孔,
醒來在每一個早上。
我們學著對待流言。
學著從容而冷靜地面對世事滄桑,
“猝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
這便是我們的大勇,
我們的修養。
我們學著只爭朝夕。
人生苦短,道路漫長,
我們走向并珍愛每一處風光,
我們不停地走著,
不停地走著的我們也成了一處風光。
走向遠方,
從少年到青年,
從青年到老年,
我們從星星走成了夕陽。
我好像現在“走完”了,去年辦了退休。我沒有上過大學,上完小學后,經歷“文革”,到黑龍江當知青,下鄉干活;后來終于回到北京,想當演員。因為我父親是演員。其實去當知青的前一天,也是在人藝,第二天就到了黑龍江,那一年是1969年。
到了黑龍江,第一個活兒是放馬,吃住都跟馬在一起,我覺得很好,每天吹著口琴,頗有幾分浪漫。后來團部成立宣傳隊要演樣板戲,他們說我會唱,就讓我到宣傳隊去。宣傳隊要演出樣板戲《沙家浜》,我就跟他們說我的嗓音條件不行,唱不上去,我是男中音。后來隊領導找我說要下定決心,不怕苦不怕累,克服一切條件都要上。我演程謙明,全戲只有四句,其中“草藥一劑保平安”一句中的“一”字特別高,就苦練,覺得差不多了就演吧。所以在黑龍江的8年一直沒有斷過這樣那樣的演出。
回到北京已經是1977年的事情了。其實,我一直說,是藝術拯救了我,要不然我可能是西城區西長安街辦事處街道工廠糊紙盒的。
回想插隊的生活,除了唱樣板戲外,我喜歡畫畫,喜歡干木匠,還喜歡電工,畫電工的腰帶、螺絲刀、電工刀。后來因為這個,舞臺的布景也歸我管,看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之前沒有聽過交響樂,但看了《紅色娘子軍》,也算是聽過交響樂了。雖然那時候只是一個業余隊員,但在臺上的感覺卻是幸福的;雖然那時候也很苦,但那時的生活也充滿了青春的回憶。最大的感受就是我的承受能力,我對世界、對社會、對人生都有了更真切的認識,也堅定了我所要走的路。
回到城市以后,我就參軍,考到了空政話劇團,我覺得我的夢想仿佛實現了,那時候我24歲。我抓住一切機會學習、排練,最開始也是在《年輕的鷹》和《陳毅出山》等幾出戲中跑過群眾。想當主角,但臺上沒有我的份兒,只能一邊看著,經過不懈努力,后來在《周郎拜帥》一劇中,我平生第一次有機會演了主角,也正是這出戲成就了日后我被藍天野先生借我到人藝排戲的機遇。在空政話劇團當了9年的文藝兵,終于到了北京人藝。
我一直認為,我人生的轉折點有兩個,一個是在黑龍江當知青,機緣讓我回到了城里,開始了我真正的藝術人生。第二個轉折就是在空政話劇團,我覺得是演戲拯救了我,改變了我的命運,才在9年后讓我到了北京人藝。
不忘從藝初心
懷揣著藝術之夢,我走進了北京人藝,走進了我向往的事業。只要音樂一響,胡琴一拉,大幕一開,觀眾的目光都聚集在臺上,這個時候,一生為伴的藝術賦予了我無限的力量。正是由于專注于這份愛,執著于這份事業,哪怕再辛苦,也會感覺是快樂的。因為一站在臺上,那是能夠表達自己的地方,那是能夠展示才華的舞臺,那更是人生所追尋的方向,會受到尊重,會得到更多的愛。
因此,可以說藝術或你所向往的任何一份職業能不能拯救自己,其實就在于最初的那個愿望,也就是不忘初心。“不忘初心,牢記使命”是黨中央對全黨提出的一個口號,也是每一個有志青年實現自身價值和理想所要堅定的信念。一開始想干什么?我一開始就想當演員,不管遇到怎樣的困難,只要讓我演戲,我都能夠忍受,不怕苦不怕累,承受痛苦甚至是委屈,這就是我的初心,一直到現在都不曾改變。
我覺得今天的年輕人生活在這么好的時代,身上唯一缺的不是本事和專業,而是承受痛苦和壓力的能力。現在不會再讓年輕人上山下鄉,但如今面對的依舊是喜怒哀樂,仍然會面對艱難、痛苦和挫折,有沒有能力不忘初心,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學好自己的專業,牢記自己的責任和使命,是當下年輕人所要思考和積極去做的。
我退休的時候曾告訴自己,還有幾年演戲的時間,要抓住這“青春”的小尾巴。我堅信,60歲的人也能進步。我常捫心自問,我比父輩還差多遠,如今,我66歲了,我還要進步,同時還要培養新人,因為我的“使命”在這兒。如今,話劇的舞臺上是有這樣那樣的問題,比如有些年輕演員的臺詞功較差,文學理解力較弱,這根本不行。我時常想,文化不能在我們這一代就斷了,藝術更是如此。我們有責任教育下一代學文化、學知識、學專業、學技能,也有義務為下一代創造良好的文化環境,讓中國文化繼續生生不息。
我曾講過,人生如同長江之水,源于青藏高原的冰川。冰凌迎接太陽融化的一滴滴水,經過雅魯藏布江,經過大峽谷,飛濺起來的水珠晶瑩剔透,如同青春反射太陽的光輝,耀眼亮麗。而到了三峽,就是它最壯麗的時刻。幾次游歷三峽,那是長江流域最美麗的風光,人生的“三峽”莫過于青春時期。長江水一出三峽,一下就開拓到了平原,水流也慢了。但是,只有到了中游的長江才能夠迎來湖泊,才有支流流于人間,才能夠在三峽發電。一個人的人生價值,也就在此才能充分體現。現在我這個年紀,就像長江之水湍流而下,大概應該過了武漢,在南京的樣子,處在長江的中下游,正平穩地進入吳淞口,下面將要匯入大海,最后回歸喜馬拉雅變為水蒸氣,進入下一個輪回。
人生苦短,道路漫長,能不能登上山峰,走上高峰,基礎很重要。作為學生,作為年輕人,在學校學本事學專業,就是往銀行里存錢,趁著學校有大塊兒的時間閱讀,讓眼睛跟文字有親切感,看著字傳遞到嘴上。你跟文字沒有親切感,說話就沒有內涵。一旦上了臺,拿著臺詞,怎么把劇本人物的話當成自己的話,怎么把角色當成自己,這很重要。戲曲行業是這樣,唱詞就是活兒,唱得好、身段跟得上就能演戲。話劇也一樣。
蓋叫天先生有一句名言,如果用10分來評判表演的水平,他說“三形、六勁、心意八,無意者十。”有模有樣有形,具備當演員的條件,是三分;有力量了,亮相準了,臺詞都背下來了,腔兒圓了,六分;心意八,就是走心動情,到八分;無意,就是隨便怎么演,都是對的,好像不是演出來的,像真的一樣,效果也全有,達到十分,這是表演的一種境界。
因此,藝術層次是有階段的。先打基本功,成角必有自己的活兒,什么時候做什么事兒,學生在打基礎的階段,應該好好練習基本功,尊重老師,尊重傳統,學習文化、敬畏文化,才能傳承文化。
為藝術,為觀眾
從事文藝工作,要先打好基本功,先跟老師學然后創新,把自己擺進去就是創新,這是最基本的創新標準。
基本功的學習,學什么?就拿現在的表演專業來說,臺詞、形體、表演分開教。懂得思考的孩子能將它們融合在一塊,明白形體訓練的時候不忘呼吸和表達,懂得每個動作里面內在的含義是什么,用自己的心跳、愿望以及呼吸引領著自己的動作。比如,舞蹈演員講究動作要滿,氣也要滿,才能領悟每個動作的含義。真正的知識就是分塊學,再分塊合。當懂得了這樣的一個道理,就明白創新是什么。我認為,真正的創新是從自我生命出發,把自己融入到角色里。不管是學《霸王別姬》《貴妃醉酒》,還是跳舞學音樂,都是一樣的。但是,怎么樣才能自我,怎么樣才能把自己擺進去?例如,我演魯迅先生。他1.60米以下,他的模樣和身高都與我不太像。但是,怎么演?魯迅先生怎么說話?后來我明白了,越把自己放松,進入攝制組的所有空間,越能進入角色。我演弘一法師還得了獎。雖然,這些文藝片市場小,但給演員創作的空間很大,也給了演員自己很多創作心得。我演這些傳記式的人物,首先要學習知識,懂得從自己的內心出發,為人處世要平等、共融,才能將自己融進所要創造的角色中。
最近在聽呂思清的小提琴曲,30年前他就得了帕格尼尼國際小提琴大賽的大獎。30年后的今天,他演奏《梁祝》《卡門幻想曲》,我們就有幸能享受到這世界級的演奏。好的角兒是領著唱、跟著節奏走的,是要慢半拍甚至1/3拍領著弦兒走的演員,那么,不管是音樂、舞蹈、戲曲、戲劇,臺上是你,就要有自己的活兒,如果只是把劇本上的臺詞通過你的口說出來了,那還不是你的。所以很多角兒我們學不來,是因為有太多個人色彩。
演員對角色的理解,也要懂得跟觀眾一起溝通。怎么演,技法對不對,看觀眾的反應和反饋,演員需要有這樣一種劇場性。所以,真正的演員不僅懂得角色,還要懂得觀眾和劇場。當一個演員演得不錯,或哪里不對勁,觀眾是有感知的,演員自己也要明白,就是說演員要參與到觀眾中去。演員,只有先是一個好的觀眾,才會成為一個好的藝術家。改革開放以來,我們請進來很多國外的邀請展、戲劇節,邀請到全世界著名的劇團和演員,坐在臺下看他們演出,真會感慨,60歲以后還能進步,因為有標準,有標準就會有進步,初心不變。我們心里對藝術的追求,總要有一個較高的標準——老師是標準,祖師爺是標準,跨行業的杰出藝術家也可以成為標準。這也是通過今天的審美標準建立起來的。走藝術這條路,更要有為社會服務的決心。這種決心,就是演員或藝術家的使命。那么演員或藝術家的使命是什么?就是要有座兒,有觀眾,為觀眾服務,為人民服務,為社會服務。
著名京劇藝術表演大師李少春先生有一句話是:“我不趟戲”。意思是我每一招每一式每一字每一腔,排練的時候都是真的。他還說:每次演出前吊嗓子,特別是到新場子,我是站在臺口,一邊吊嗓子一邊把觀眾席看一遍,邊邊角角的座位我都要考慮到,觀眾席扇面大了,我出場就多墊半步,場子大了,我的勁兒、神兒一定要達到最后一排,總之一定要讓所有的人看清楚。這樣的演員才有氣場,這樣的演員終其一生都在創作的路上。這是老藝術家的教養:你心里得有座兒、得有觀眾。沒有座兒也就沒有臺。臺下一定得坐人,要不然就是自娛自樂。只是排練場不行,一定要有觀眾。北京人藝公開賣票,劇場的大門向所有人敞開,向所有的藝術愛好者敞開,向享受藝術的人敞開。我們希望更多這樣的人走進劇場,他們就是我們奮斗的目標。不管是一名普通的勞動者,還是一名共產黨員,我們的使命都是為觀眾服務。舞臺藝術一天天地演,一場900個座,一年100場,9萬人來看,我們要堅持,堅持讓更多的觀眾走進劇場,我們要用形象為他們去演繹,面對面地去接受探討,接受文學探討。
每一個人都要捫心自問我們的初心,我們最初那種最鮮活的靈性在哪里?我們在生活中要做一個真正的人,我們只有回到本心,才能夠明白在生活中學習,在跟老百姓接觸中學習,他們的眼神會不會啟迪我們在創作中間去找到創作靈感。藝術的真實感是需要一種最老實的態度、最真實的藝術品質。
藝術,特別是舞臺藝術,最終其實就是跟觀眾探討文學、探討人學,包括作家、導演、演員與觀眾共同創造,這是舞臺藝術的最高境界。我跟藝術家探討的時候說過,不必過多埋怨客觀,先要問自己在干嘛?自己寫沒寫出好作品,演沒演出好的作品值得人家買票,讓人期待、信任。自我的修行要有,修行的原點真的是要向生活學習,要讓自己成為真實生活中的人,而且在臺上也不只是演戲,是以角色的名義生活在臺上。其實演戲的時候才是我們人生中最精彩的時候。我們文藝工作者一定要為觀眾存在,為人民服務,這就是使命。
編輯:位林惠
關鍵詞:藝術 演員 觀眾 濮存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