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去世多年了,她的許多話語和事跡一直留在我的腦海里。

我從小到大,常聽母親說:“能幫人就幫人,千萬不要虧欠人?！蹦晟贂r期并沒有感到這話有什么稀奇、深奧,可是越到后來,我越能體悟到這話并不簡單。平凡、平常的老百姓話里,往往蘊含著深刻的人生哲理。

我小時候,常見乞丐在村里轉悠乞討。到我家門口時,母親總要給他半碗玉米或小米、谷子。我知道家里并不富裕,就問母親為什么要給他們吃的。母親總是說:“他也是個人啊,可憐見的?！?/p>

后來,我參軍,到石家莊陸軍指揮學院當教員。我家住的平房,左鄰右舍在院里晾曬的衣服、糧食,遇到刮大風和下雨時,母親總要幫助鄰居們收回來放好。再后來,鄰居們干脆把門鑰匙給我母親留下,上幼兒園、小學的孩子們放學了都蹦蹦跳跳到我家,“楊奶奶,我回來了!”母親便給他們開門、倒水去,有時孩子們說“餓了”,母親就把家里的饅頭給孩子們吃。這些對我也是無聲的教育,多幫人是應該的。大家都互相幫助,社會就和諧,人們就團結。

窮人家的苦處、難處,富人們一般理解不了。窮人最怕別人小看、看不起,因此養成了一種絕對不能讓人小瞧的習性、品格,特別自重、自尊。母親對我常說:“千萬不要虧欠人。”借東西必須盡快還;別人幫助過或有恩情,不管大小都要牢記,要報答、感謝。

母親這樣教育我,她自己也是這樣做的。

抗日戰爭時期,我們山西太行山區有許多八路軍、游擊隊。我的家鄉山西省盂縣南婁鄉楊家溝村,屬于共產黨領導的晉察冀邊區二專區盂縣十四區,抗日女戰士程玉珍就是我縣紅澗溝村人。她擔任十四區婦救會主任時,曾住我家多時,教我母親識字,教給母親許多革命道理。有一次,日本軍隊進村掃蕩時,程玉珍和其他抗日戰士突圍走了,在我家留下一塊6尺小布。在那個戰亂年代,他們行蹤不定,走了再未回來。可母親一直惦記著這塊小白布,想給人家送去,但始終找不到程玉珍。就這樣,這塊小白布在我家放了好幾年,一直到1949年解放太原時,父親作為民兵擔架隊員去了太原郊區的陽曲縣凌井鎮,那塊小白布就再也找不到了。1989年,我調到總政治部宣傳部工作,母親聽說程玉珍在北京工作,就讓我一定要去看望,并稟報小白布情況。1990年,我與妻子受母親委托去看望程玉珍,匯報了那塊小白布的情況。程玉珍非常高興地說,沒想到你們還記著這件事。你家鄉十四區群眾很好,不僅救過我的命,還這么講誠信。

我上小學時?？嫉谝?老師喜歡我,私下里也比較照顧我。母親知道后,覺得沒什么方式好感謝的,就在過年過節時給老師送幾個油炸糕,這就是山西好吃的食品。母親常說,人家施恩雖不圖報,但是我們要受恩必報,這是中華民族的美德。母親還舉例說,新中國成立前,有外國友好人士幫助中國建學校、辦醫院、育孤救殘,包括抗日戰爭時期,那些富有正義感、善良的外國人營救我族同胞,我們中國人都刻石立碑、寫書唱戲,為的就是要銘記并感謝人家的恩典。

“能幫人就幫人,千萬不能虧欠人?！蹦赣H的教導,我永遠銘記。

(作者系軍事科學院軍隊建設研究部原副部長、少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