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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漫畫見證抗戰與必勝的信心

2018年10月10日 16:56 | 作者:沈建中 | 來源:澎湃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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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用漫畫見證抗戰與必勝的信心——《抗戰漫畫精粹》輯錄緣起

抗日戰爭孕育了珍貴的抗戰漫畫,期間《救亡漫畫》《抗戰漫畫》是抗戰時期的重要刊物,形成中國漫畫運動的一個紀元。前不久,上海書店出版社推出全三冊的《抗戰漫畫精粹》,全面呈現了當年抗戰的形勢與以漫畫鼓舞民眾信心的一系理情景。“澎湃新聞”特刊發《抗戰漫畫精粹》的編者序言,講述此一叢書的輯錄往事。

1985年后的十多年間,我常利用節假日去北京。起初是在魏紹昌、范用先生的啟蒙下,對漫畫發生濃厚興趣,后來范先生告訴我,有位日本漫畫家在研究我國抗戰漫畫,在京采訪老漫畫家,聽說去看望魯少飛,還托人來打聽苗子、郁風,可他們現居澳洲。我當即請求他趁便帶我去拜見魯先生,雖然未能實現,但我經魏、范先生引薦,如愿訪問其他十多位老輩漫畫家,都談及這位日本漫畫家,頗似“他前腳走,我后腳跟著來訪”之感,就連在成都謁見車輻老人也說起了。當我到廣州拜訪廖冰兄老人,他介紹更詳細,日本漫畫家森哲郎正在收集史料,要編寫“抗日漫畫史”,邊說邊蹺起大拇指,我著實驚訝,在這研究領域里,修史工程刻不容緩。得知此項工程已由日本人士率先“承包”,我欽佩其道義和勇氣,可心存疑慮,這位當年侵略國的漫畫家,不知能否客觀公允地編寫。

《抗戰漫畫》,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5年初版

1995年末在廖老家里聽說日文版已問世,準備在籌劃中文版。1997年勞動節,廖老在女兒陵兒陪同下,北上京津滬杭。甫一蒞滬,我就迫不及待地打探中文版情況,還問:您得到的是日文本,怎么了解它的好。老人家笑道,早就請懂日文的朋友看過了,好得很哩!還告訴我,現請廣州的日語教授抓緊翻譯。廖老返回后,多次憑借助聽器在電話里大聲說著中文版進展;與陵兒君通話,也說謀求印行的曲折。因此,我是較早了解中文版是在廖老傾力推動出版的艱難過程。廖老向來過著節儉樸素的日子,廖老太太臥病藥費繁重,可他老人家為中文版能順當印行予以財力上資助的義舉,讓我至今不忘。

1999年秋冬間,終于讀到出自日本人士編著的《中國抗日漫畫史》(中文版),由驚訝而倍感激奮,作者對“抗日漫畫運動”明確定義“漫畫家們為‘喚起民眾同仇敵愾徹底抗戰之心’而自發進行的全國性的宣傳教育活動”,更讓我震驚的有幅日寇漫像說明:“當時在中國的日本兵被稱作‘日本鬼子’,其形象也被畫成鬼的模樣。上面是中國畫家筆下的典型的日本軍人的面孔。”作者說“抗日漫畫也是日本侵略戰爭的歷史證詞之一”,堅決不回避日本侵華的事實,編著這部史書等于在控訴自己國家侵略的罪惡行徑。聽廖老說,作者頂著日本右翼勢力的壓力,為印行日文版嘔心瀝血。我感到作者具有人道主義情懷、富有正義地治史,不愧為抗戰漫畫的“知音”,是在這一研究領域里的首部專著史書,填補了抗戰史、美術史的研究空白,有著里程碑意義。

《不抵抗將軍的汗衫襯褲危險了!》,葉淺予 作(《星期漫畫》1932年第5期)

這部專著成了我研究抗戰漫畫的啟蒙教材,書中寫到救亡漫畫宣傳隊與《救亡漫畫》《抗戰漫畫》,讓我產生親近感,那時已北上南下謁見多位親歷者,聆聽許多事跡,激發我的追溯熱情。這在很大程度上是受到森哲郎精神感召。我先去南京圖書館查閱,對于救亡漫宣隊在上海陷落撤退到南京后通宵達旦地在大布上繪制漫畫并沿街展覽等均有報道,我又去湖北、重慶圖書館尋訪,還設想輯錄報道來編纂一部編年體“救亡漫畫宣傳隊活動史志”。

廖冰兄先生為沈建中題詞

數年間,我搜集到《抗戰漫畫》共15期和《救亡漫畫》計11期影印件。2005年紀念抗戰勝利60周年,我在特偉、范用、黃苗子、丁聰諸位老輩的鼓勵下,編成選本《抗戰漫畫》印行,并寫了《選編感言》,其實是那一時期研究后自詡的“論文”。說到論文,我覺得自己不能光憑熱情,應踏實地遵照守則,一有親自掌握的第一手史料,而不局限于轉引資料;二有自己相對獨立的新觀點,哪怕還不成熟。我不用按現行格式來寫,恰能自由散漫地用閑談筆調闡述。例如,關于《救亡漫畫》究竟出版幾期,這可是嚴肅論題,我卻這樣寫:“我估計《救亡漫畫》就出版了11期。起初聽有研究者說共出版了12期,可第12號讓我遍尋無著,待看到宣文杰《抗戰以來之全國漫畫運動》,文中說該刊出版至第11號止,在第12號編成剛要出版時,上海不幸陷落敵手而廢刊。故有此推斷。”

拙編《抗戰漫畫》出版后,我仍繼續研究,昔年報刊顯示“與日寇作一回殊死的漫畫戰”,當時被譽為“反侵略的一員尖兵”“抗戰救亡中最強的一環”。“漫畫戰”的形式有流動展覽、布畫壁畫、招貼傳單,可流傳至今的要數報刊為第一,雖說戰時印數有限,恰是這種載體使部分作品保存下來。我請教過多位老輩漫畫家代表作最初發表于何時何處,身為作者也因歷經坎坷記憶模糊;還有作品出處長期懸而未決,我總在盤算要把一些疑惑問題查考清楚。

森氏專著以作品貫串全書再現抗戰漫畫發展過程,所收集和轉引的史料均有代表性,他談及“所引有關抗日漫畫的史實,幾乎全都來自《中國漫畫史》中‘抗日戰爭時期的漫畫’一章”。確實畢克官、黃遠林有著拓荒之功,可森氏專著雖有轉引,但整個敘述結構既系統又周到,把抗戰漫畫的戰斗歷程始終置于整個歷史大背景下作概括總結。而事實上正是第三章“三十年代出版的漫畫刊物”,啟發我進一步了解“各地漫畫戰”諸史實;此著還對理論概況有介紹,也啟示我產生搜集散落文獻的想法。

《“荒鷲”亦陷入泥沼》,王樹剛 作(《鐵風畫刊》1941年第6期)

我又漸漸感到作者畢竟是域外人士,而旅華三年半期間難以掌握更多史料,是可理解的。像我這樣的業余研究者,更有類似切身感受。我又感到他把搜集與轉引的中文史料翻譯成日文編寫,又有中文譯者將此日文版再轉譯為中文版,經過這樣“出口轉內銷”似的翻譯,難免有點出入,好在經廖老和責任編輯審校,大體無誤。可實際上難免“百密一疏”,我擔憂“一疏”,或許又被“轉錄”,層層相襲地將錯就錯下去。畢竟瑕不掩瑜,在越來越認識到森氏專著所顯示出的史學特色和開創性成就,極大地激勵我作持久的更為詳細的研究。他是較早提出“中國抗日漫畫史:中國十五年的抗日斗爭歷程”,而通常“抗戰漫畫運動”偏重“八年時期”的概念,即1937年“七七”全面抗戰打響到1945年勝利。那么,從1931年至1936年間的抗戰漫畫斗爭到“八年時期”,蘊涵著怎樣的內在的連續性的歷史建構分期,在1936年第一屆全國漫畫展覽會上已有為數眾多的抗戰作品頻頻亮相,其萌芽期究竟是怎樣的,又如何延伸并發展壯大,在全國城鄉南北蓬勃興起的。我想,有必要嘗試“翻箱倒柜”般地查閱報刊,予以探究。

《新年中的東北人民的音樂》,陳樹東 作(《美術生活》1934年第9期)

經過這些考慮,決定以個人之力,用數年業余時間,按照“中國抗日漫畫十五年的斗爭歷程”這樣的歷史分期,形成對于整整14年的抗戰漫畫,有目的地、有規模地、系統地、深入地搜索一番,親眼看看、親手翻翻各地報刊登載的抗戰漫畫,還想把有關理論、評論、通訊文章也搜集并整理。這個計劃不可能一蹴而就,需要日積月累地從事繁雜工作。起先從報紙入手查閱,一般在投影閱讀器前查看縮微膠卷,文章還可抄錄,而漫畫就難以清晰地復制使用。我都想方設法攻克,但又發覺期刊才是發表抗戰漫畫的重要陣地,且印制好過報紙,部分還能借閱原刊并允許復印,微型相機也助我搜集。這樣,我就順勢將精力集中轉移到查閱期刊。

干了二三年后,掌握不少史料,便按捺不住地蠢蠢欲動,企圖也來編撰一部抗戰漫畫“運動史”或“編年史”。但很快自我否定了,認識到這種不安分想法,起碼近十年間是有悖于自己的學術理想。如尚未具備扎實的資料儲備,貿然速成專著,勢必急功近利,明明是“轉引”也搖身一變為“引自”。況且我的業余時間實在有限,“戰線”拉得太長,必然粗制濫造。再說,任何一部體系結構完備、內容豐富厚實的資料書籍,編者所付出的勞動及艱巨性并不亞于寫作專著;從學術價值來論,其所呈現第一手史料的基礎性,則往往能夯實專著的地基。正因如此,對于編者的學術要求更高,要有甘愿為普天下著者奉獻的精神。故我的治學,期于以編書的方法,作為一種學術訓練,替自己鋪墊一塊堅固厚重的學術基石。

《看呀!倭奴把二次世界大戰的導火線點燃了! 》,科 作 (《互助周刊》1931年第8卷第5期)

(上圖) 東北義勇軍, (下圖) 義勇軍炮隊,汪佩虎(七歲) 作(《藝風》1933年第1卷第10期)

在長達十年間,查尋報刊不計其數,總共復制二千余幅(組)漫畫,抄錄一百多篇文章,仍意猶未盡。2015年初,老友柏偉君提議把我編的《抗戰漫畫》重印,想到他要讓十年前拙編獲得新生,多少有些激動。不過,我馬上有了“小九九”,覺得不如把手頭積久甚夥的資料編為《抗戰漫畫精粹》。他爽快地同意我的建議,令我又驚又喜,隨即雄心勃勃地表示奮戰三個月,向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0周年閱兵式獻禮。

當把“史料卷”復印稿細讀一過,意想不到的是先前滿懷的自信心亦受挫。原來以為只需看一遍,挑出十來萬字編排順序即為一卷。眼下量多且雜,更為要命的是許多字跡難辨,漏字誤排也有。隨又把十幾個紙袋漫畫復印稿翻看后,發覺選編“作品卷”難度更大了,戰時使用土紙、印制粗糙,戛戛乎難哉,原來這部書并不容易編。

好在“手中有糧、心中不慌”,面對十多包資料,重拾信心,終于編成“史料卷”,旋編“作品卷”,先將選定的復印件掃描為電子文本再修復,因“PS”技術拙劣,又是頗為漫長的修復過程,湊滿上千幅(組),匆忙交稿。可柏偉君拍拍書稿說:“反正不趕時間,你就拿回去編到滿意為止。”一席話讓我深受鼓舞,切身體會到他確實繼承了京滬老輩出版家的出版思想和工作作風。

每逢節假日都是我的大好時光,面對電腦顯示屏上“漫畫戰士”用漫畫描述中華民族最悲壯的歷史,懷著崇敬心情整修這一大批在炮火中用熱血繪成的作品,仿佛在向先輩們致敬。當日寇侵占東北,炮聲把漫畫界轟醒,豎起“筆桿抗戰先鋒”的旗幟;漫畫“不再是蜂尾上的刺,而變成一柄利刃”,擔負起宣傳戰的責任,是激勵抗戰意志的興奮劑。熱血沸騰的筆下越來越直感寫實,繪制老百姓都能看懂的漫畫,并吸引民眾廣泛參與創作,那時就有把文字宣傳比喻為大炮,而漫畫宣傳就像機關槍那樣的說法。在我認為,這就決定了抗戰漫畫作為喚起民眾抗日宣教工具的藝術類型,以及在藝術史層面上的本質屬性。

《窘》,張樂平 作《特寫》1937年第12期

我還注意到其時漫畫在形式上漸變多元相融合的格局,抗戰漫畫“與其說技術上的粗糙,毋寧是畫法上的一個新的發展,因為炭畫、木刻和漫畫的混合,是以增加漫畫上的鋼鐵美與恒久性”,那時組織漫宣隊,出板報、繪壁畫、掛布幅,舉辦流動展覽,送到前方硝煙彌漫的戰場和后方支援抗敵的村鎮,在戰斗中迅速誕生和成長的作品,被埃德加·斯諾稱贊為“中國軍事陣線的堅強的后盾”。漫畫家以血汗換來的紀實作品,既再現抗戰進程,又是抗戰歷史細節的組成部分。如今尚存于舊時報刊上的仍反映了當年空前盛況。我以為,這是最具大眾特色的普及性藝術,一如既往地承襲漫畫關注現實的特質,并在抗戰中得到強化;以這個角度來審視分析,主題性創作匯聚而形成主流,雖有部分概念化傾向,但從總體來論,題材豐富內容深刻、流派紛呈風格多彩、技巧精湛藝術感人,皆標志著抗戰漫畫歷時整整14年戰斗所取得的巨大成就,作為中華民族的驕傲、文化史上的瑰寶,當之無愧。

《標準奴才》,廖冰兄 作(《漫畫界》1936年第7期)

這場偉大的人民戰爭孕育了珍貴的抗戰漫畫,整個抗日漫畫歷程堪稱一曲可歌可泣的壯歌,圍繞遺存的寶藏,長期以來吸引眾多研究者,作了大量辛勤工作,成果迭出。可我覺得百尺竿頭,下決心匯編一部“搜羅齊備、出處詳細、校錄妥帖、體例精煉”的史料結集。雖然囿于身單力薄,但立足點在窮盡刊物的基礎上,力求發掘再深點、補充再多點,尤其尋覓被遮蔽的或被忽略的報刊與作品,體現文獻綜述性的歷史價值,為改變史料上“見木不見林”現象,提供可靠的存錄文本。每幅(組)漫畫、每篇文章來源出處,均標注清楚,把未能收錄的篇什輯為“存目”,附驥書末,方便廣泛使用。

回顧輯錄緣起,覺得這又是我的一個治學的“馬拉松”項目。作為項目總是先有“計劃”,縱然“計劃”誕生時充滿激情與興奮,卻都依不是辦法的辦法,旨在輯錄過程的享受,只問耕耘不問收獲,裝進資料袋讓它避影斂跡。如今卻心愿能償,這個項目高興地聽到了發令槍聲,并請方成老人題簽,使我能有機會在全面抗戰80周年紀念之際,把個人努力的結果貢獻給學林文壇,亦為富有意義的投緣。


編輯:楊嵐

關鍵詞:漫畫 抗戰 出版 漫畫家 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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