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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文學土壤上深耕
每個寫作者都有屬于自己的一片文學土壤,這是他能夠立身的基本條件。這里的“土壤”,既是指生發創作的生活環境,又包括這種創作能夠施加影響的范圍和程度,二者總是相互作用的。今天,時代急遽變化,文學與世界、與讀者的關系也已經發生了巨大改變,這是作家們不得不正視的現實。
某種程度上說,寫作者每時每刻都立足于一片新的文學土地。
就我自己的寫作來說,我講述的仍然是自己感受到的生活故事,它來源于我的世界。從具體的地理范圍而言,是山東半島的東端,即膠東半島。這個半島基本上構成了我個人創作的地理背景,也就是我的狹義的“文學土地”。
那里是我的出生地,我在那里生活了20多年,是現實生活給我觸動最深的一個地方,也是人生記憶最深刻的一個時段。那里有漫長的海岸線,有無邊的沼澤和叢林,有迷茫的海霧和無數的島嶼。從地理環境上看,這里很容易發生一些古怪的故事。
確實,在這里誕生了一位集中體現民間文學意趣的大作家,就是寫了《聊齋志異》的蒲松齡。這是一本盡寫鬼怪妖狐的短篇小說集,在外地人看來想象力大得不得了,但在膠東半島人看來卻只是收集了一些普遍流傳的民間傳說而已,它一直在這個地區口耳相傳,甚至已經化為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屈指算來,我不知不覺地寫了40多年,回頭看連自己都有些驚訝的是,這些文字的地域特征竟然如此顯豁和濃烈。我常寫到的一些故事可以稱為“半島傳奇”。顯然,這絕非一種刻意所為,而是自然而然的流露,是一個人的文化胎記。我不知道在遙遠的異地,我的讀者是否將這些傳奇故事視為“古怪”,但我自己十分清楚的是,它們在那個半島曾經只是普通的日常生活,是它的組成部分。雖然在今天,很多都發生了改變,可是一片土地產生的文化力量,卻不會那么快地消失凈盡。我和半島上的許多人一樣,直到今天仍舊有講述“古怪”的沖動。
這種講述對于當下的意義,講述者足夠清醒地認識到嗎?
顯然,我們每一個寫作者對于這個時代,都會在寫作中以不同的方式給予回應。就我自己來講,我既不想停止,也無法停止那個半島的講述。膠州半島過去的那些故事既遙遠又切近,這其中有的是回憶,有的卻是現實記述,不過所有這一切全都源于一個現代的“我”。這可能是不同于其他人的部分,也是我寫作的意義。
半島自然景觀形成的神秘性,正在隨著現代化的進程而消散。交通與通信手段的發達便捷,更讓那些荒涼迷茫中的島嶼、海霧,遠處的世界變得清晰和切近,我們都知道那里面沒有居住神仙和其他長生不老的異人。當今天的土地大半都為我們所熟悉,土地的奧秘似乎也不存在了。文學土地不僅消除了神秘性,還消除了差異性。那些城鄉街道的建筑、人們的穿著以及其他各方面都越來越接近統一。找到一個稍稍不同的角落,都會引起一陣好奇,它帶來的一點點新鮮感也會讓人興奮不已。不過很可惜,這種新的、沒有被傳媒光顧和放大的東西是非常少的,而且還會越來越少。在很大的一個范圍內,人們所面對的生活內容及信息都是相差不遠的。我們似乎沒有更新的故事講給他人聽。于是在寫作者當中就有了許多探險者和大膽的編造者。前者在現實生活中活動的范圍較一般人更大,于是才有可能將所謂的“化外之地”不斷地介紹給別人。可惜這對于大多數寫作者來說仍然是一條不太可能抵達的道路。后者的寫作則是了無根柢的,因而也是廉價的。
大家不得不面對同一個“地球村”,一塊極其相似的熟悉的土地,因此文學寫作產生了前所未有的困境。我們很難以自己的語調,講出唯獨屬于自己的故事。所以這特別要求一個作家時時警醒,既要敞開,不至囿于一個封閉的自我滿足的角落,還要從自身內部產生一種抵抗力,拒絕書寫的同化,以保持看守和捍衛自己這片“文學土地”的清晰邊界。當然,一個作家并非一輩子占據了一片“自留地”就萬事大吉,因為這里既要生長“土特產”,還要接受人類文明的熏陶和營養。
回到我和那個半島的關系。我會固執地認為,我對那里的認識比許多后來接近它的人更多也更深入一些。我知道它的昨天和今天、各種各樣的事件與歷史,包括未來的諸多可能性。我會從它貌似的熟悉中看出陌生,從所謂的一致里看到差異。最重要的是,我有關于它的深長濃厚的傳統記憶,這是永遠都消磨不掉的。比如說,我可以從深海里正在豎起的那個鉆井平臺處,講起那個古代的海神是怎么出沒的;我還可以從一片正在拔地而起的現代居民小區處,指認這里曾經是一片無邊的林莽,這里有一支奔馳的馬隊。而且這絕不是什么想象和編造,而是保留在心史里的確切數據。
我的“文學土地”,由昨天與今天構成,講出這片土地的種種“實情”,將其楔入現代生活的板塊中,這應該是我在今天要做的工作。
編輯:李敏杰
關鍵詞:文學 寫作 土壤 今天 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