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淑玲老人

　　我的母親周淑玲今年已經96歲了，因為腰骨老化，臥床兩年多了。雖然記憶力衰退了許多，但從她炯炯有神的眼睛和堅定的語氣，仍能感受到她當年叱咤戰場時的剛毅勇敢。

　　1919年，母親出生在黑龍江省寶清縣三道河子村，9歲喪母，她和妹妹跟著我外公相依為命。在童年記憶中，有她二姨和六姨被日本兵當眾羞辱的情景，有城外山上那些被開膛破肚的百姓尸體……

　　母親全家人的心中，都對日本侵略者充滿仇恨。從她爺爺算起的祖孫三代都是抗聯的人。我的外公周慶發和母親的三叔、五叔都先后參加了抗聯。母親的爺爺周芳路和另外兩個叔叔是抗聯的地下交通員。母親15歲時就開始當起了東北抗日聯軍的地下交通員，之后正式成為抗聯戰士，在深山密林間打擊日本侵略者。在抗擊日偽軍中，母親家相繼有7位親人犧牲。

　　1935年農歷正月，東北人民革命軍（抗聯前身）一支小分隊開進三道河子，母親開始主動為他們做事。平時，她經常挎著籃子，假裝挖野菜，偵察敵情，傳送情報。抗聯隊伍來到她家時，她就忙著燒水做飯，給傷員治傷換藥、縫洗衣服。

　　冬天，日偽軍圍剿封山，抗聯部隊被困在山里。許多戰士穿著單薄而襤褸的衣衫，加上食物匱乏、缺醫少藥，不少戰士都犧牲了。

　　有一次，母親發現有20多個偽滿警察每天都押運著幾十輛車去寶清縣城。她意識到車里可能裝著給養，就設法把消息傳給抗聯部隊。部隊趁敵人沒有防備伏擊了這批給養車，繳獲了許多軍需物資和給養。還有一次，她二叔扛回一麻袋手榴彈和紅袖標等物品，藏在家里的頂棚上。兩名戰士來取麻袋時，卻遭遇到日本兵，不得不迅速撤離了。趁日本兵追趕那兩名戰士的空兒，母親敏捷地爬上頂棚，搬下那個沉重和麻袋，和家人一起把它藏到溝塘子里。日本兵折回來，翻了個底朝天也一無所獲。

　　母親一家都為抗聯做事，引起了日偽的注意。日偽軍一把火燒了她家的房子，兇殘地殺害了她爺爺和兩個叔叔。母親在鄉親們的幫助下才脫離虎口。日軍到處貼告示，要抓捕周淑玲。母親被迫躲進一座尼姑庵繼續抗日。

　　1938年秋天，外公帶著母親先坐馬車后又步行，經過三天三夜的長途跋涉來到密山縣，找到了抗聯三軍四師三十二團。從此，母親正式成為一名抗聯戰士。

　　經抗聯二路軍總指揮周保中的介紹，母親認識了我的父親———三十二團團長李明順。父親原是東北軍張作相手下的一名排長。“九一八”事變后，他痛恨當局的不抵抗政策，率部脫離東北軍，報號“天德隊”，在完達山和三江平原一帶抵抗日寇，后來又率部參加抗聯。結婚當天，父親只是捧來一把小米，疼愛地讓母親吃了，然后就帶著隊伍出發了。

　　1938年冬天，日偽圍剿抗聯，實行“并大屯”、“篦梳山林”。無數村莊被放火焚燒，無數個抗聯密營被搗毀。天寒地凍，經常朔風暴雪連著幾天。抗聯部隊被封鎖在大山里，衣服單薄，破了沒法補，只能裹上獸皮甚至樺樹皮。住的是潮濕冰冷的地窖，氣溫零下40℃也不敢生火。糧食奇缺，只好吃野果、啃樹皮、炒鼠糧，一根蘿卜堅持一個禮拜，有時只能喝自己的尿，實在餓急了就吃土。

　　即便環境惡劣、生存艱難，抗聯將士仍頑強抗日。在攻打寧安的一次戰役中，外公犧牲了。父親在一次戰斗中負傷，腸子都被打出來了，差點犧牲。在嚴酷的環境中，母親孕育了4個孩子，有兩個不到1歲就在密林中夭折了。三十二團的兩三百號人，最后只剩下30多人。

　　根據上級指示，母親所在部隊撤至蘇聯境內，與其他陸續進入蘇聯境內的抗聯部隊整編為東北抗日聯軍教導旅，被蘇聯授予“蘇聯遠東軍紅旗軍第88獨立步兵旅”的番號。

　　在蘇聯，父親與抗聯教導旅的戰士們一起接受了偵察、爆破、跳傘、報務、救護等特種訓練，隨后被編成十幾個小分隊，往返于中蘇邊境兩側，偵察日軍情況，尋機進行破襲。父親曾率領的小分隊，偵得了寧安臥龍屯日軍機場的情報。蘇軍出兵東北后，依據情報將這個機場全部炸毀。

　　在蘇聯，母親也接受了水陸空三棲特種訓練，曾獲得蘇聯紅軍銀質獎章和跳傘英雄稱號。在蘇聯期間，她還學醫、從事被服工作，為蘇聯衛國戰爭做出貢獻。

　　1945年8月9日凌晨，父親率部乘飛機從烏蘇里斯克軍用機場出發，10多分鐘后飛臨牡丹江上空，率戰友跳傘降落，立即發動群眾，擴大武裝，配合蘇軍解放東北。數天后，母親也乘坐蘇軍坦克打回闊別多年的東北老家，趕走侵華日軍。

　　1950年，父母一起被調到位于沈陽的東北汽車制造總廠工作。后來，父親調任遼寧省人民委員會行政處處長。1987年6月，父親逝世，享年87歲。母親一直在工廠工作，直至1983年離休。

　　2005年7月，在紀念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60周年之際，母親老人獲得“蘇聯衛國戰爭勝利60周年”勛章。2015年5月，俄羅斯駐沈陽總領事館副領事專程來到家中，為母親戴上了“1941年-1945年偉大衛國戰爭勝利70周年紀念獎章”。

　　（李勇，遼寧省地理信息院退休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