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9月9日晚9時，著名哲學家、北京大學哲學社會科學資深教授湯一介先生在京辭世，享年88歲。湯一介先生為湖北黃梅人，他出身學術世家，一生致力于中國哲學研究，著述豐富，啟迪后人。湯一介先生的學術人格令人景仰，他在晚年健康每況愈下的時候，毅然主持了具有重要社會意義，足以光耀當下、澤及后世的“《儒藏》編纂及研究工程”。本期學術周刊辟出兩個版面的欄目，邀請與湯先生聯系密切的部分學者撰文，共同緬懷這位德行學問高尚的大師級學者。

湯一介（資料圖）

　　湯一介先生去世。這讓我感受到一絲涼意。湯先生和他的一代人，并不像他們的老師如當年的馮友蘭先生、朱光潛先生、王力先生等人是從民國時代走過來的，他們的學術生涯和聲望也是在那個時代獲得的。而湯先生可以說是新中國的第一代學人的代表。他的工作其實是20世紀后半期直到21世紀初期的中國的思想和精神的變化的最好見證。而他們那一代，是我們這些改革開放初期進入大學的學生們最初相遇并非常熟悉的老師，不像前面提到的學人在那時已經到了老年，對我們來說高山仰止，不太有機會多請教。而湯先生這一代人正好正值壯年，也正好遇到了改革時代，正逢學術的成長和成熟時期，他們的人格和精神都對我們這一代的學生有深刻的影響。我自己就完整地聽過湯先生的夫人樂黛云老師的比較文學課程。那時樂老師剛剛從美國歸來，帶來了許多新的學術思路和想法，都讓我們大開眼界。當時也聽過湯先生的課，也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當時他們都是才華和精力經過長期的壓抑之后有了全面的釋放，我們從他們身上真是可以學到太多太多。那是一個和這些老先生可以無拘無束地請益的美好時代。湯先生的離去讓我感慨曾經和我們相處的老師輩現在開始凋零了，我們需要自己去走人生的長路了。

　　對我來說，湯先生和樂先生都是我們青春時代的一部分。后來也有過交往和聯系，我也有時到湯先生和樂先生的家請益。湯先生全家就住在未名湖后面的老式單元樓里，非常簡單，他們對學問孜孜以求，對生活要求不多。印象最深的，是每次拜訪之后湯先生都會送到門口。湯先生永遠禮數周到，保持著一個儒家所說的“謙謙君子”的風范。他說話的聲音不大，風度儒雅，待人謙和，不卑不亢，氣質不凡。看起來貌不驚人，卻有非凡的氣質和深厚學養形成的得體、大度、親切又高貴的風范。對湯先生，可以用溫潤而高潔的“玉”來形容。中國人常用“玉”來形容君子，所謂“君子如玉”、“君子比德于玉”。這些說法用在湯先生身上是最合適的。他可以說在一個急劇變化的時代，呈現了一個典型儒家君子的當代面貌。

　　湯先生本身是有家學淵源的，他的尊人湯用彤先生可以說融合了儒釋道思想，是站在中國文明的高度來思考的民國以來的大學者。他的夫人樂黛云老師是比較文學在中國的開拓者，可以說比較文學這個學科是從她這代開始系統化起來的。湯先生的研究也是中西融合，對文明的命運有獨到的思考，他們的主要成就還是在20世紀80年代之后。他們這一代的學人對于民族的命運和國家的未來都有強烈的使命感，他們所經歷的復雜的環境是后人難以體會的，在其間的艱辛也難以為外人道，他們的貢獻是以國家民族為前提的。一些人對一代學者的偏于庸俗化的理解，十分無趣。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遭遇，他們經過的一切建構化作了一生的研究，為這個國家的轉型和發展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湯先生提出過的思考如“新軸心時代”等等，都對哲學和思想文化做到了很好的整合，他有許多對中國傳統現代轉型的前瞻性的看法，他所研究的是中國的哲學傳統，但他的關切所在卻是這個傳統在當下的命運。他所期望的依然是這個國家和民族的發展，中國的價值觀和思想能夠在人類的思想中具有重要的地位是湯先生最大的關切。他們也經歷過亂離的年代，艱辛的歲月，但他們對于中華文化“貞下起元”、中國的復興都抱有最堅定的信念。對湯先生這一代的學人來說在中西古今之間的思想和精神的探求有其極為復雜的面向，但其歸結點卻是中國的未來和中華民族的未來。他們所尋求的“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的努力其實是在中國這些年的變化和發展中為社會尋求價值的皈依，尋求精神的超越。中國的經濟高速成長和國力提升，其實給了他們一個歷史的機會，讓他們的工作為這個時代所需要。

　　湯先生晚年致力于《儒藏》這一扛鼎的大事業，整理儒家文獻，為傳統思想的現代轉化提供豐富資源。他當年和亨廷頓的討論中凸顯了他對于文明的溝通、融合和交流的信心，對于跨文化理解的信心。這是非常值得尊重的。他們這代學者處在思想大變化時期，都面臨一個現代化的問題，他的思考對此有重要的貢獻。至于中國目前的傳統思想的研究及未來學人在這方面的成就，都是可以期待的。湯先生的思想和著作將會流傳下去，成為寶貴的精神資源，在今天和未來的中國發展的進程中留下印跡。

　　（作者系北京大學教授）

　　原標題：湯一介先生的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