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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潔:摹古與創新
當代水墨藝術家在拋棄古代程式的同時,也同樣踏上了尋找個人風格的道路,就像王鑒通過臨摹古畫,找到了創作的意義,王翚通過習古,找到了自己的風格一樣。上海博物館繼2011年轟動一時的“南宗正脈——上海博物館藏婁東畫派藝術展”,于2013年冬又推出了“集古大成——上海博物館藏虞山畫派藝術展”,展示“虞山派”的代表者王鑒(1598~1677年)、王翚(1632~1717年)及其弟子的作品,又一次顯示出該館在“四王”作品收藏上的雄厚實力。展覽以王鑒、王翚各自早、中、晚期代表作為主線,結合其弟子如薛宣、楊晉、上睿等人的精品之作,吸引了不少古代書畫愛好者前來觀展。
正如清朝張庚在《國朝畫征錄》中所寫:“(王鑒)精通畫理,摹古尤長。”王鑒無論早期、中年、晚年的創作,都傾力于臨摹董源巨然、元四家、南宗北派大家,“凡四朝名繪見輒臨摹,務肖其神而后已”。他61歲臨摹元四家之一黃公望的山水圖軸,山頭、屋舍的處理已相當接近原作,幾可亂真。62歲時創作的《水閣對話圖軸》,其畫風也接近黃公望。王鑒還喜歡臨摹倪瓚的作品,他與友人在周敏仲處曾經觀賞過倪瓚的《幽澗寒松圖軸》,29年后,又再次于友人處重觀,因而不勝感慨,于64歲作此圖。
此次展覽中,王鑒的仿古之作最精彩的并非單件作品,而是圖冊。作于65歲的《仿古山水圖冊》,依次臨仿了董源、巨然、蕭照、黃公望、吳鎮、倪瓚等宋元名家;類似的還有臨仿了趙孟頫、董源、黃公望、惠崇、吳鎮、王蒙等人的《山水圖冊》,67歲的他在這件作品中自白:“雖未能夢見古人,聊用取法乎上之意。”68歲又作《仿宋元八家圖冊》,表明了他對大師的仰慕之情。除了冊頁形式的仿古作品,王鑒還創作了《仿古山水屏》,此時他已是73歲,以包容的姿態呈現了風格迥異的董源巨然、南宗北派、元四家,可謂不拘一格。
不過這種全然包容的習古,到了他的學生王翚那里,則變成了博采眾長、合而為一,毋庸置疑地讓王翚成為“虞山畫派”的創始人。被稱為“清初畫圣”的王翚,與王鑒、王時敏、王原祁合稱“四王”,主張“以元人筆墨,運宋人丘壑,而澤以唐人氣韻”。他深厚的臨摹功力使宋以來許多失傳的古畫,借他的臨摹得以傳世。和王鑒的《仿古山水圖冊》類似,王翚的《小中現大圖冊》亦分別臨摹了范寬、巨然、董源、王蒙、黃公望、倪瓚等人的名作,據王翚72歲時的自題,當為他41歲受王時敏之邀,在其家中品評名家書畫、對臨真本繪成的作品。在這本圖冊中讓人驚異的是,不論倪瓚的枯筆渴墨,還是黃公望的秀潤淡雅,特別是范寬的《溪山行旅圖》,王翚都能做到如同當今數碼輸出一般的精準。
在展覽上不難看出,王鑒從60余歲到80余歲的作品,都呈現出近乎一致的仿古風格,如前所說,他是在宋元古人的筆法中追尋自己藝術創作的意義。王翚雖也同王鑒一樣,不斷模仿古代名作,但他卻在其中成功地找到屬于自己的特點。王翚20多歲時進入王鑒、王時敏門下,開闊了眼界,與惲壽平等人的交游,又在畫理上影響了他,而崇尚“元人蕭疏淡遠之品格”。展覽中,從他27歲作品的粗略大氣,到七十余歲的成熟風格來看,王翚在每一個階段都取得了傲然成績。例如現存四段的王翚《六境圖卷》,分別模仿王詵《煙江疊嶂圖》、趙孟頫《鵲華秋色圖》等,用筆較前輩更加工整細致,有著王翚自己的風格特征。他53歲作的《重江疊嶂圖卷》,是耗時3個月完成的高頭大卷,也是被乾隆譽為“王翚第一卷”的作品,他將所有的創作技巧都融于此卷中,描繪了江邊小屋、過橋行人,以及被氤氳煙云籠罩的遠郊和山巒、如柱子般聳立的奇峰。
畫學王鑒的薛宣,其展陳的《山水圖冊》也是依次臨仿倪瓚、王蒙等人的圖冊。山水得王翚指導的上睿,在《仿古山水冊》中,仿了巨然、唐棣等人的筆意。
從王鑒一心摹古、王翚摹古創新,再來看當下的中國水墨,就會發現連這一畫種的名稱之變——從“文人畫”到“國畫”,再到如今的“實驗水墨”、“當代水墨”,都表現出今人意欲擺脫程式化的繪畫語言,開創出新手法的急切心情。模仿古人已經不再是中國藝術需要探討和強調的問題了,如何跳脫筆墨程式、推陳出新,是當代運用水墨創作的藝術家面臨的最大問題。經典的手法,已經不再僅限于傳統的山水和古裝人物,藝術家在西方繪畫、攝影技術的影響下,往傳統的皴擦暈染里,從質感上糅入了油畫的厚重,從圖像上結合了攝影的成果。反復臨摹古畫,似乎已經成為必須拋棄的路數。在中國,如今被歸為“水墨作品”的大致可分為兩類:一是古為今用,繼續用傳統材料繪制帶有時代特色的作品,如穿著時髦衣服的人像,用抽象手法表現的山水;二是古為他用,將傳統材料引入當代的創作方式中,如做水墨裝置,或在作品中加入一點水墨的元素。
但是,即便有了西式創作技術和當代人文圖像為新的靈感源泉,水墨藝術在創新求變之路上依然走得十分艱辛。今人依舊和古人一樣,在苦苦追尋個人的筆法風格——就像一說到倪瓚,我們會想到枯筆渴墨,一說到米芾,我們就會想到米氏云山,當代水墨藝術家在拋棄古代程式的同時,也同樣踏上了尋找個人風格的道路,就像王鑒通過臨摹古畫,找到了創作的意義,王翚通過習古,找到了自己的風格一樣。不過顯而易見的是,不論枯筆渴墨還是米氏云山,都因它們印證了某個時代的特點,而被奉為經典、永傳于世。所以,如何讓這種帶有鮮明個人特色的筆法風格貼合、襯托、凝結時代特點,抑或如何從時代特性中尋找、挖掘、提煉出這種筆法風格,都值得致力于水墨藝術創作的當代藝術家們思考。
對古代作品的熱愛與厭倦,對新生風格的不適應和欣喜,這種兩極分化、最終將螺旋上升的歷史發展趨勢,甚至體現在此次展覽的觀眾身上。上了年紀的觀眾大多在畫作前久久駐足,有的還拿著筆記本,認真記錄,而帶著小孩參觀的父母,自己在似懂非懂的同時,還要不時面對孩子的苦苦哀求:“爸爸媽媽我們別看了好不好?這個一點都不好看!”的確,這樣的作品只能存在于博物館,它之所以被當下珍視,是因為它屬于過去,但正是這點使它永遠地屬于未來。這場暗藏摹古與創新之意的古代繪畫展,足以供藝術愛好者、創作者借古鑒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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